【追妳到天涯海角】。秋人
我猜，如果給他逮到機會，他會掐死我。
喝下壓驚湯，筠姨坐在我的床邊一直叨唸著，我覷了眼站在門口的他，卻在一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同時，馬上很烏龜的縮回去。
好吧，我承認我很怕他，反正我是女孩子，賴皮一點又不會死。
「小荷，既然人沒事了就早點休息。」筠姨輕輕說著，起身看見兒子還站在門口，又回頭望住我。「不要再爬到屋頂上去了，知道嗎？」
我拉起被子，點點頭。「謝謝筠姨。」
「小玖，讓小荷休息吧。」筠姨拉著他離開，順手將門帶上。
暈黃的小燈下，我仔細聽著外頭漸漸沒有聲響，接著，我馬上翻身下床，開始收拾東西。
雖然跟我預定的時間不太一樣，但我現在好怕，那雙專注又堅定的眼神讓我有一股青蛙被蛇盯住的感覺，好似很快就會被吃乾抹淨了。
「好，該閃人了。」我深吸了口氣，拎起來時的背包，才拉開房門，我瞪大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
「筠、筠姨？」
「這麼晚了，妳想去哪裡呢？」柔柔的笑容盪開，莫名的殺傷力，讓我不自覺退了幾步。
她跨進房，慢慢將門帶上。
「筠姨，我、我想……」
「我不會攔妳，但妳能聽我說幾句話嗎？」她彎彎的笑眼很動人，卻讓人無法拒絕她。
我頹喪地放下背包，點了點頭。
「這裡坐。」她拉著我在落地窗邊坐下，從窗內可以直接看到整個後院，以及眺望山下的點點霓虹。
「我曾經見過妳，在很久以前。」
我望著眼前這張溫柔婉約的臉龐卻沒有印象。
「妳不用費心回想。在此之前，妳確實沒見過我。」她笑了笑，目光移向窗外。「我是在小玖的皮夾裏見過妳的照片，因妳現在的模樣跟當時很相近，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我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低著頭。
「小荷，筠姨不知道現在的戀愛是怎麼談的，但我想問，妳討厭小玖嗎？」
頓住一秒，我迅速搖頭，卻無法用言語表達內心莫名的心慌意亂。
「妳應該很喜歡他吧？」她溫柔的笑著，握住我的手。「不能因為內心害怕就逃走，這樣的話，小玖會很傷心的。」
我張大眼，忍不住問道：「筠姨也會很害怕？」
「會啊，當然會害怕。」她輕輕漾笑，月色落在她的身上閃閃發亮著。「但我不能逃走，我必須面對它，那是我所能付出的一切了。」
因為付出一切所以才害怕？但我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甚至連幾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窮都連鬼都會唾棄！這樣的我也會害怕，那是因為、因為……
我喜歡上他了。
＊＊＊
十七歲，留著一頭俏麗的短髮，屬於打工一族的我在下課鐘響的同時，迅速從後門奔出，拉著腳踏車就往打工地點飛馳而去。
這是我為自己定下的人生，既輕鬆又沒有負擔。
直到匆忙間撞上那個慢吞吞走路的傢伙。
「啊…好痛、痛痛痛──」車咧？我的中古腳踏車咧！一想到寶貝的資產，我忍不住翻身爬起來，四處張望找尋，終於在電線桿旁找到那輛老舊淑女車。「還好沒撞壞，不然修理費可會很驚人啊……」
「小姐，妳不覺得妳該道歉嗎？」
淡漠清朗的聲音傳來，我迅速回頭，看見一身狼狽的他。
「啊！對不起，你有沒有受傷？很抱歉，我沒注意到你，需要我送你去醫院嗎？還是要我直接賠你醫藥費？」
他定定望著我慌亂張望的表情，伸手定住我的臉。「喂，冷靜點，橫豎妳是一定來不及了，要不要先打電話通知一下對方？」
「啊，對啊！我都忘了。」我迅速拿出電話卡，然後僵住。「請問這附近有公共電話嗎？」
「對方號碼幾號？」
一唸完，我又愣住，看著他拿著一支手機很從容自在的撥出，告知打工的店家情況。他怎麼會那麼冷靜啊？
他頓了下，輕問：「妳叫什麼名字？」
「陸荷，大陸的陸，荷花的荷。」
片刻之後，我扶著他到一旁的公園椅上坐下，看著他腫起來的左腳踝讓我十分內咎。
「非常對不起，害你傷成這樣……」
「不要緊，只是小傷而已。」他輕呼口氣，額際冒出細汗。「我會請家人來接我，妳可以離開了。」
我張口欲言，卻見他漠然地拿出書來看。瞪著他紅腫的腳踝幾秒，我奔向便利商店，買了一大包的衛生冰塊回來，以手巾包住冰塊輕輕敷在他的腳踝上。
「妳不需要這樣做的。」他淡語，從書裏抬起眼。
我眨了下眼，直覺性的回答：「但很痛不是嗎？既然痛，為什麼要忍耐？」
他望著我幾秒，才說：「其實，我剛要去的地方就在那裡。」
順著他的手，我看過去，是一間很高級的園藝館，門口擺設很精緻，是我這種平民老百姓永遠都不會多望一眼的地方。
「但我不想去。」他閤上書，垂眼凝睇著單膝落地、跪在他腳前的我。「陸荷，妳說我該怎麼辦呢？」
「那就不要去啊。」我答，調整冰敷他腳程的冰塊位置。「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去醫院，你的腳看起來很嚴重……」
「妳會一直陪著我嗎？」
「什麼？」揚臉望住他堅定的專注瞳眸，一時不知怎麼回應。
「妳會一直陪著我吧？」他漾開笑的同時，腦海裏浮現白玫瑰綻放時的優雅，如同他的笑容般，很讓人移不開目光。
「如果需要，我陪你。」
反正接下來沒有打工了，陪他應該也沒關係。我心裡想著，貪看著他的笑。
＊＊＊
「妳怎麼一直在退後，陸丫頭？」
我警戒地注視著一大早就像鴻門宴的飯廳，的確開始想逃了。「呃，哈哈！大家早，沒想到睡最晚的人是我啊，真是對不起。」
「對了！陸丫頭，今天我們到市區的園藝館去吧。」
「是，老爺子。」
老爺子看著我，忍不住皺眉。「妳幹嘛不快坐下來吃？」
「啊？這、這個嘛……」
「妳就坐小玖旁邊吧。」老爺子掃我一眼，突然，很鄙夷的露出笑意。「該不會是一眼就喜歡上我家小玖，所以在害羞了吧？」
「您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就算喜歡也不會這麼快吧？」當我是什麼人啊！
聞言，老爺子馬上不痛快了。「小玖有什麼不好？想嫁給他的名門淑媛多到數不出來，妳這丫頭還這麼不知好歹！」
我乾乾一笑，有一種作噁感在胃裏翻動。「是啊是啊，我就是不知好歹啦！老爺子，我不太餓，早餐就不吃了。我到外頭等您。」
捧著肚子走出飯廳，總覺得好想吐卻又吐不出來。可惡！我還以為我的胃痛早就好了，沒想到又犯了……真可惡！
「胃痛？」
我猛然回頭，對上他平靜如水的眸子。「安玖……」突然好想哭，但這樣又好沒骨氣！絕對不能哭出來。
「嗯？」
「你笑一個給我看好不好？」我想看清楚是不是跟昨晚夢到的一樣，充滿殺傷力。
他挑眉，卻沒笑。
「拜託你啦！笑一下，笑一下下就好了！」
「不要。」
怎麼這麼小氣？吝嗇鬼！我委屈地扁著嘴，無力地挨著大門咬緊牙根，一陣陣翻攪的感覺愈來愈難受了。
「陸荷。」聲音幾近靠在耳後，我回頭，冷冷的唇貼上來，輕輕吮住我的唇。
驚呆的我只能瞪大、再瞪大，眼眶忍到泛紅，蓄著水意，都不敢動一下。怎麼會這樣？他為什麼突然就撲過來？難道都沒有預告嗎？這樣太卑鄙了！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啊！
「這樣好多了對不對？」他低啞的嗓音有某種磁場吸引的味道，讓人很難拒絕他。
「安、安玖……」我用力眨著眼，怕水意氾濫成災。
他抵著我的唇，近乎氣息交換。「嗯？」
「老爺子在你……你後面。」我望著他微微頓住一秒，然後，一臉從容的直起身子，像沒事人地漾出笑容。
「爺爺。」
「你、你們──」老爺子震驚到說不出話來，連平日緊握的手杖都掉了。
他還是一副很自然的口吻。「我們在談戀愛。」
喂！哪有啊！不要這麼隨便下結論好不好？你什麼時候說要追我啊？我瞪住那個寬背，用力瞪，瞪瞪瞪瞪……瞪死你。
「陸、陸丫頭，妳動作也太快了吧？」老人家一副無法置信的表情。
我瞬間爆紅臉頰。「是他好不好！」指住罪魁禍首，氣得我差點衝過去掐死他，居然還笑得出來！可惡！
「妳不是不舒服嗎？我是在幫妳啊。」他無辜聳肩，拉住我的右肘往屋裏走。「她今天不能出門了，乖乖待在家裡吧。」
喂喂，不要自己做決定好嗎？「等、等一下！我要跟老爺子出門啦……」我回頭向老爺子求救，他張大的嘴巴與瞪圓的眼彷彿比我受到的驚嚇還多。
「安玖、安玖！你不要拖著我走，我自己走啦！」我喘著氣，再次踏進飯廳。「我、我快沒氣了…拜託你，快點鬆手…天啊……我的胃……我要吐了……」
「媽，麻煩妳煮一碗清粥好嗎？」他溫潤清亮的嗓音平穩，完全沒有一絲紊亂。
筠姨來回看著我們，然而，輕輕地擱下手裏的碗，漾開笑容。「好啊，你們坐一下，馬上就好。」語落，便起身走向流理台，俐落地開始煮粥。
「不用麻煩了，筠姨，我只是胃不舒服而已，等一下吃顆胃藥下去就沒事了，您就不要再忙了啦……」這樣叫我怎麼承擔得起？我為難地想走過去阻止她，卻讓身旁的男人拖住，硬是壓到椅子上坐著。
「不行。」他一臉堅持，在我身邊落坐，輕握住我的手。「妳老是這樣，只要聽到這種事就胃疼想吐，搞到自己營養不良還亂吃藥。」
我縮縮頭，很是心虛。「哪、哪有啊……」
「還說沒有？」他盯著我不放，彷彿怕漏了什麼似的。「看著我，為什麼妳的眼睛不看我？為什麼每次遇上別人提起這種事，妳都要這樣避著我？」
驚訝他的心細，忍不住又惱怒他的直接，幹嘛每次都要這樣逼著我承認？難道我就不能一逃了知嗎？這樣大家都好過，不是嗎？
「陸荷，妳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嚇了跳，慌張地抬眼。「我沒有！」不是這樣的。
「妳離開我……不是因為妳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是！」不是這樣的。
「那妳為什麼要不告而別？」
「我、我……」眨著眼，我乾啞的喉嚨有著難忍的灼痛感，好像突然得了重感冒，幾近開不了口回答這個問題。
「為什麼？」
他的表情像是等了好久好久，只為了這個答案，一直在等著。
我撇開眼，直視前方，不去看他。「──因為你是大家的王子，不是我的。」
「陸荷。」
「我沒有開玩笑。」我很認真，非常認真。「安玖，我連灰姑娘都稱不上，我不是一個可以變成公主的人。」
「陸荷。」
我吸了口氣，轉眼望他。「對不起，我太膽小了。」
他注視著我的目光柔軟到會把人化成水似的，靜靜不語。
「我希望忘掉你，永遠永遠忘掉你，我也一直都在這麼做，把你從我的記憶裏完全擦去，永遠不存在……因為那是我太沒用，所以才不得不放手的。」真的很不願意承認，有時候很討厭這樣的自己，不夠瀟灑也不夠豪情。
我是多麼希望他是我夢裏的一則神話，這樣夢醒的時候，才不會發現自己是哭著醒來的。
「陸荷。」
他的氣息靠近，輕輕地，吻上我的額頭。
我很沒用地掉下淚，撐著笑容很逞強地笑道：「我會一直逃的。」
「我會追到妳的。」他捧住我的臉，像在確定什麼般，緩緩漾出一抹淺笑。「無論什麼，只要妳一直愛我，我都不介意妳逃到哪裡去。」
「我──我哪有說愛你！」我皺眉，心口卻暖暖飽飽的。
他淺笑著，直到筠姨輕聲說「該吃飯了」我才猛然回過神來，窘紅的臉一直都抬不起來，心底忍不住罵他老奸巨猾。
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啊！
害我一時都忘了筠姨也在這裡，太丟臉了，我還是快點逃走比較好！
真的是……丟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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