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及電影。
「為你,千千萬萬遍。」
阿米爾跟哈山從這句話結束,與索拉博從這句話開始。
電影按照小說的腳步,由美國的阿米爾開始。
拉辛汗的一通電話,鏡頭拉回過去的阿富汗。
總有羊肉串香味的那條街、他與哈山為王的那顆石榴樹、
割下藍色風箏時,路人及他父親的喊叫、以及那藍色風箏背後的故事。
縱使阿米爾的懦弱一再令他背叛哈山,仗著主子的權力命他用胡桃射鄰居的狗,
甚至從不為哈山挺身而出,而視哈山為他受的拳打腳踢、
以及市集的巷子裡,他目睹一切卻知情不報為理所當然。
哈山的忠誠令我憶起《狼煙北平》中的德子,滿人的祖訓教導他們,
奴才永遠是奴才,無論主子再如何窮酸落魄,見面一聲問好仍少不了。
阿米爾不像他的父親仗義執言、沒有「颶風先生」的風範,
他像極了他未曾見過的皇室母親,有著高貴的血統、尊貴的氣質。
可惜在良好的生活品質中成長的他,有寵溺他的哈山與阿里,
他未曾真正去解決困難,因為總有人站在他前頭,
為他擋下一切他必須親手去做的事。
年少的他,站在暗巷,看見了阿塞夫對哈山的所做所為,他沉默,因為他害怕。
面對爸爸的詢問,他沉默,因為怕父親對他的關愛,又重回哈山身上。
面對哈山「這樣你滿意了嗎」的悽然,他沉默,因為他內疚。
年少的阿米爾自私以為,只要哈山不見了,歉疚再也不會困擾他。
只要哈山不見了,就算贏得風箏大賽冠軍的新鮮感過去了,父親仍是會只看顧著他。
阿米爾犧牲了父親送的生日禮物、犧牲了在那顆石榴樹下哈山對他的推崇、
犧牲了哈山與生俱來對他的情感、犧牲了他多年後才找回的良心與勇氣。
阿米爾任阿里帶著哈山離開,年少的他,以為如此就能令他好過。
隨著上位著的變動,阿富汗的風景及人文再不一樣。
俄羅斯奪去了阿米爾父親的喀布爾,讓他甚至連看病都拒絕俄羅斯醫生,
慶祝阿米爾大學畢業,也忍不住拉著旁人大喊:「去他的蘇聯!」
死前動情地深吻喀布爾的泥土,他的故鄉,阿富汗人的故鄉。
電影並沒有對他們在逃離喀布爾、在帕夏瓦的生活,
以及阿米爾父親一開始在美國的不習慣多做描述。
那是書中,最令人感到沉重的部分。
那是生你養你育你的土地,如果不走,便活不成;走了,也不算活著。
所有關於那片土地的記憶跟著你,伴著你踏上陌生的領土,
一步一腳印都在告訴你,你離開了祖國,你沒有了家。
我想,電影當中,阿米爾父親拿起放置泥土煙盒親吻時,
他一定是深深地希冀,自己能夠葬在喀布爾那片土地上。
電影中的葬禮沒有如書中所描述的盛大,沒有點出阿米爾父親在祖國所做出的奉獻,
及他應得的尊敬,畢竟一部電影兩小時多,也算很長了。
阿富汗後來被塔利班進駐的情況,稍用文字及影像帶過,
比照阿米爾小時的回憶,未看過原著的人,只會感受到荒涼兩個字。
但戰爭之下所產生最多的東西,便是孤兒。
阿米爾尋找同父異母的姪子索拉博時,看見孤兒院中什麼都沒有,
只有大廳裡一堆薄毯,幾十個孩子便躺在上面,阿富汗的冬天會下雪,
屆時只能兩人蓋一張薄毯,孩子們便悄悄地被凍死。
院長讓該地的塔利班頭子,幾個月便帶走一個女孩或男孩,
若不從,頭子便帶走十個;院長再拿著賣孩子的錢,養大廳裡無家可歸的孤兒。
書中的這個橋段,法里生氣地差點殺了院長,
院長痛苦地解釋,看著文字的我們能夠感受到院長的羞恥,以及他深深的後悔。
電影中的院長卻只是站著,表情湊上文字,看起來卻像是在說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縱使他在伊朗、在巴基斯坦有地方去,他的表演卻讓人感覺不出他的委屈。
救走了索拉博後,書裡的情節是,喚阿米爾到巴基斯坦的法辛汗刻意消失,
彷彿要阿米爾及他父親為他們該贖的罪做到底,把哈山的孩子接到美國去,
否則一個孩子孤苦無依地生活在巴基斯坦,跟把那孩子放在孤兒院裡沒兩樣。
而電影中的法辛汗,在索拉薄被救出後便死了,
讓劇情變成阿米爾不得不帶著他回美國,
但索拉博的身份及出入境問題,在電影中倒沒有什麼阻礙。
索拉博沒有父母雙亡的證據,更沒有法律文件證明阿米爾是他的伯父,
唯一的辦法是,索拉博再在孤兒院待上一年,等孤兒身份生效,
阿米爾便能以領養的手續帶他回美國。
但索拉博喪父亡母後,所經歷了太多,他再也不想重回孤兒院,
甚至對阿米爾給的親口保證喪失信心,對人生失去希望,
寧可一死百了,也不願再踏進令他害怕的地方。
電影裡沒有拍出阿米爾的後悔,沒有拍出索拉博的疲倦,
只是安穩地將他帶回美國,安穩地帶進家庭,安穩地帶他去山坡上。
在書中,索拉博對風箏有興趣的橋段,對阿米爾來說像奇蹟一樣,
是個能讓他們關係軟化的可能;而電影所呈現的感覺,卻只是像一個契機,
出現在一對夫妻與他們所領養的孩子之間。
刪去了索拉博自殺的情節,也為電影省略了很多解釋,
情感上的依絆倒看得不是這麼明顯。
阿米爾父親到了美國之後,與阿米爾的關係正式開始像個父子,
多少是因為他明白,他身邊只剩下這個像極了妻子的兒子了,
或許他一輩子都見不到哈山,那個血裡有他的基因、像極他的男孩。
所以阿米爾父親讓他寫作、任他寫作,面對他不想當醫生,也只是說:
「為了生活,你可以一起跟我在加油站工作。」
一句,就表現了父親對兒子理想的支持。
但一直到曉得索拉博的存在,阿米爾才明白父親對他的關愛是怎麼來的。
父親其實一直深愛著哈山,也一直希望哈山能在他們身邊。
長大後的阿米爾,才終於拿出勇氣,做幾十年前早該做的事,
狠狠地揍阿塞夫一頓,雖然肋骨斷掉的人是他,但他終於挺身而出,
縱使晚了幾十年,他也成功救出他唯一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戰爭、民俗、人文、感情,都是這本書讓我感覺到沉重的部分,
因為砲彈、坦克、槍枝,那些你看得見、看不見的東西,都已蕩然無存了。
就算現在進行重設計劃,阿富汗也再不是那個阿富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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