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氣已漸漸轉熱了。晚上的泳池，微風卻依舊送來陣陣涼意。
我步出更衣室，把被消毒灑水弄濕的頭髮撥後，露出比常人稍高的髮線；一邊調較著泳鏡的帶子長度，一邊繞過最大水深1.9米的主池，走向最大水深1.4米的副池。
主池的快線不住有泳客來來往往，以各種泳式前游。我從未試過在這條建議不熟水性人士不要使用的泳線游過，原因雖然不是我不會游，不過也相差無幾。我只能一口氣游不多於兩個直池的距離，而且如果在游的過程中，呼吸動作做得不好的話，可能遇溺。有這個程度的自知之明的我，當然不會冒險到這條位於主池中央、沒有任何扶手的泳線游泳。
何況今天游泳的目的亦如過往個多月，並不是享受個人的游泳之樂，卻是幫助女朋友習泳。女友自上月起開始習泳，就迷上了這種運動。每天吃過晚飯，她就溫柔的在我耳邊嚷著要游泳，這時要是反應稍慢，便會蒙上「你不再愛我」之冤。像今晚，本來的計劃是晚飯過後，享受一下昨天剛買下的《大魚奇緣》DVD，我對這齣添布頓的電影期望十足，在戲院看過仍嫌不夠過癮，非要在家看三四次不夠(我可是個電影癡)。正要開機播放影碟，女友卻嚷著要游泳，我又該死的露出遲疑的神色。最後我要向她重申二十九次「我熱愛游泳，更熱愛女友」，她才不再鼓起雙腮，開開心心的游泳去。
想到此處，我忽然覺得好累。
「大概女孩子撒嬌是正常的事吧！」我這樣想。本來有好幾次我是想大振夫綱的，偏生面對著她的可憐模樣，我又狠不下這個心來，想來幾位老友說「女人，是不可以縱容的！」確是至理名言。
縱身一跳，便落入了泳池。雖然從前在中學學過如何起跳，可是真正游泳時我卻從未試過，關鍵當然是香港的泳池實在太多人了。不過每次我都是樸通一聲的跳入泳池，因為慢慢從池邊爬下去時，身體的感覺不太好，像是經過甚麼洗禮似的，我不喜歡。一下子就由陸地進入水裡，會給我進入另一個世界的錯覺，叫我不禁迷戀上這感覺。一個人有甚麼時候會由這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忽然想到這問題。不過問題是好，可是答案卻難找。
氣泡在身旁不斷形成又消散，碰到皮膚時便破碎了。轉眼又形成，附在我的肚腩上。母親對於女友常常拉我游泳的舉動是支持的。她說我太胖了，非要做多點運動不可。說罷便「順手」往我肚腩一抓，捏住我的肚腩說「看看這多大！」，半點不理我為被抓的疼痛感而怪叫連連。說來母親對我的戀愛的態度是十分寬容的，自從女友離家出走以後，便一直住在我家。爸媽是向她表示無任歡迎的，事實也相差無幾，只是間中會叫我提醒一下，叫女友掃掃地、做做家務。當然女友也是相當乖巧的，很主動的幫忙，只是廚藝不好，需要多點接受母親的訓練。這是在上次蒸水蛋卻不知道要加水，最後蒸出個缺水蛋餅後，母親暗中向我說要對女友多加訓練的。「不然將來叫誰給你造飯！」可愛的母親說。
我笑了。把頭髮撥高，免得阻礙泳鏡的配戴；然後帶上泳鏡，雙腳在池邊一撐，身體便破水前進。與到海灘游泳相比，個人比較喜歡到泳池游泳。雖然泳池沒有海風拂人、海浪沾身的舒服，氯氣味道又濃烈，可是免卻了乘長程巴士的煎熬，還有事後清潔衣物的煩惱。到海灘游泳，最惱人的可是說被沙弄得混身不自在的感覺吧！而且特別累人，在海灘就是單單走兩步路已經很汗如雨下了。
我就是這樣懶，而且怕麻煩，所以免得過都不想到海灘去。可是去年剛上大學時，卻神推鬼擁的去了，還是相當心甘情願的。那天我到一個女同學的宿舍幫忙修理壞掉的電腦，由於過程麻煩，而且失敗，使人氣餒得不得了，便決定和這女同學出外走走。先到黃金商場看看電腦的軟件，後來大家也意興闌珊，便決定到女同學從未去過的廟街逛逛，一逛便是兩三小時，過了巴士的尾班車時間，只好走到太子那邊乘通宵小巴。途經金魚街的時候，女同學心血來潮的買了一瓶樽仔魚。說穿了只是個細小精緻的魚缸，和兩三條燈魚而已。但女孩子就是這麼的開心，上車後，女同學問我該放些甚麼在小魚缸作裝飾，我竟該死的說「放些小貝殼吧」。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看見充滿期待的眼睛，卻要命的狠不下心來。接下來便是中途轉車，地鐵小巴的士。到達清水灣一灘，已是凌晨一時許。接著是摸黑找貝殼的無聊，和躺在沙上看著滿天黑雲的無聊，當然那時是超級開心的。驚險的是在三四時被一群狗團團圍住，女同學嚇得不住抖顫，我則拿起惟一的武器：脫下的球鞋(可以拿到的沒有比它更堅硬的了)守衛著她。女友後來說她就是被那英勇的、保護她的假象欺騙，才愛上我的，把我氣過半死。
雙腿不要張得太開，注意身體平衡，雙手平均推水，最重要的是頭頂不能被水蓋過，否則不是正宗的蛙式。我竭力做著這些標準，可是事與願違，只能得出個醜怪泳姿的下場。女友每次看到都要嘲笑許久，但我又有甚麼辦法？小時候老爸總是說他小時候是自己跳進祖屋門前的溪裡，爬著爬著就學會游泳的，壓根兒不用人教，幾位堂兄弟也是如此。雖然母親每次聽到都說那小溪污穢不堪，不明白老爸家族的人為何有膽在那兒游泳，卻也贊成不用花錢學游泳的論調。我和兩個妹妹的泳術都是自己摸索的，我還好一點，中學時的運動課有游泳的教節，總算學會了正統的捷泳。可是妹妹們的中學都沒有這課程，只好自己亂挖水亂游了，幾年夏天過後，竟也游得有板有眼。
所以當女友那閨房密友得知我泳術不濟卻在指導女友習泳後，立刻顯出憂色，表示恐怕女友會溺斃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其實女友的學習能力很好，我也尚稱教得恰宜。先是學習閉氣，把頭埋進水裡的練習也做過後，便開始踏水練習，再來撥水練習，最後也是現在進行的是在游泳時練習換氣，同時也加長游泳距離，個多月下來，不僅是她，我的泳術也大大改進了。
游著游著，屁股忽然被人踢了一腳，當然是女友的傑作。女友穿著和我一同選購的泳衣，下身卻穿著她媽買給她的游泳短褲。她媽說不放心她自己買的泳衣，害怕她會走光甚麼的，硬是要給她買過一套老婆婆穿的、高領短褲泳衣，當然給女友否決了。最後買了這條泳褲，算是折衝云云。其實女友一直都有和她媽聯絡，間中也會回家吃頓晚飯。然而就是不肯回家居住，原因是她的爸爸對她的態度。由認識她那時開始，我便知道她的爸爸對她不好的事。
女友說，從小到大，爸爸都不許她外出玩耍，一旦發現偷偷出外的話，回家時便有一頓好打等著；在家不許用電話超過三分鐘；吃飯時不可和家人一起吃，只能自己坐在一旁吃；沒有零用錢，有需要時才可以問爸爸取，同時得來的是一頓臭罵；爸爸心情不好的那晚，沒有飯吃，而且要洗廁所，一直洗到爸爸說停、或睡了才可以停；最恐怖的是，爸爸不開心會打她，拿到甚麼就用甚麼打，女友試過被摺椅打破了頭，最後自己乘的士到醫院求醫。
我擁住女友吻了兩三記，雖然心裡在嘆氣。然後是游泳練習。女友初學游泳時相當怕水，害怕被溺斃云云。她說她媽曾找人為她批命，說她剋父、忌水，所以二十年來一直都不許她游泳。而二十年來，她的爸爸也篤信她剋父。因為在女友出生後，她爸爸便因為心臟病而不能工作，失去了剛建立的事業，他把這歸咎於女兒，一直凌虐她，卻說這是管教。我鄙視他。
「樸沙！樸沙！」「樸沙！樸沙！」「樸沙！樸沙！」
女友努力的游著，我一直游在她的後邊，一有甚麼異樣便游到她身旁，細細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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