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h購物| | PChome| 登入
2005-05-11 00:12:05| 人氣89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第三屆大學文學獎--小說組嘉許獎《草原》

推薦 0 收藏 0 轉貼0 訂閱站台

  風正勁。沒有人站在這兒。這兒是山頂。大風把人吹得差點跌倒。滾落在山腰。有道懸崖。墮落可粉身碎骨。怪石嶙峋。往下看很壯麗。禿頂的山。再沒有草的山頂。灰褐色的巖。有些咖啡色。兩年前的大火改變了一切。風正勁。巖縫的幼苗被勁風吹動。根抓緊泥土。泥土被根抓住。巖上的小石四飛。滴滴得得。風化作用使巖層龜裂。中二的地理課程。前面是天空。再前面是山。不禿頂。整個山也是綠的。這個山不再綠。山頂仍見焦黑。又少了一片綠。灰。天空不再藍。灰。風正勁。彷彿風也是灰的。幼苗不綠。快要枯的樣子。灰。往下看只見一片灰。汪洋大廈。沒有大海。大廈成了海。塵囂的空氣。塵囂是空氣。海是灰的。灰色的潮湧往山頂。綠是灰的。風正勁。我也是灰的。

  那個綠色的夢盤踞在我腦海已有許多年了。不知從哪時開始,我感到身邊的一切盡是灰的。再沒有其實顏色的存在。而從那個不知道的時候開始,我再也感覺不了自己。我如往常的過著生活。上學、上兼職、掙錢、談戀愛。其他人在作的事,我也在作。可是我感受不到自己。我到底是在生活,還是只是個無謂的存在?不明白站在這裡的目的,也沒有想明白。
有人說生存意義太大,不是我這種小人物去想的。應該把思考這偉大的事功留給哲學家。師長們對我說,到你長大就會明白了。可是我二十多歲了。我不明白。不明白的是我怎麼仍在這兒。不明白的是我為何留在這兒。不明白的是我如何可以明白。原來我不懂思考。
  我過去的女朋友都說,最喜歡我傻傻憨憨的樣子。她們說我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愛她們。然而甚麼是愛呢?她們都沒有回答,只是使勁的吻我、吻我、吻我……為甚麼要跟我做愛?女友說。不知道根據甚麼,好像有一個道理說:在這個時候,你要對女友說「我愛你」。可是我沒有說。我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連甚麼是愛情都不知道,怎能對你說愛?我只好翻身又上,再次把自己進入她的身體,令她只能說「啊啊啊」。再也不能追問我這問題。
  我問我的朋友,他們可不可以感覺到我。沒有一個人回答。桌面只有啤酒和啤酒樽。他們都感覺到自己嗎?我疑惑。大概不可以吧?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準能教導我如何感覺。從來沒有認識一個這樣的一個人。也許有人。那是我家樓下的一個中年人。他一直住在天橋底。街坊們都覺得他是怪人。然而我從他的眼中感覺到他存在的事實。
  正是從我感覺不了自己的時候開始,綠色的夢侵占了我的思維。夢是這樣的:世界是灰的。一片灰色。再沒有其他顏色的存在。只有灰。我卻手執著一點綠。不多,只有一點。我感覺到它在我的手裡呼吸,也感覺到自己在它的手裡生存。我經過的地方,留下了一條綠色的路。然後我跑動,空氣被我染成了綠色。我被綠包裹著。我在地上滾動、滾動、滾動。不久一片綠原出現在我的眼前。綠的空氣向四周飄散,世界隨著空氣而轉綠。我在綠原上肆意的奔跑。狂奔。驀地,我停了下來。我看到綠到了盡頭;而灰捲土重來,把綠吞噬。我再次狂奔,為著逃離灰的吞噬。然而灰的速度比我快多了。我離開不了。灰把我身上的綠都驅走了。我看著自己;我看著世界。由灰而綠;由綠而灰。夢醒。
  夢醒時我總是被失落包圍,然後又為自己因虛空而失落感到羞恥。這時我會爬到窗前,幻想自己是一頭孤獨的狼,因為受不了長夜的寂寞,對天長嘯,希望把寂寞驅散,找著自己。當然我沒有長嘯。我只是幻想而已。

  綠色的夢依然困擾著我。我不願意被許多如斯的失落包圍。然而我不知道如何把自己拯救。我該作甚麼才可以感到自己?隨著日子的過去,我的身體漸漸被染成灰色。那是從身體的末端開始的。灰從指尖和趾尖爬上我的身體。一步一步的侵蝕著我。初時我為此覺得恐懼。後來卻發現除了膚色變灰以外,這灰對我的生活再沒有甚麼影響(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身上的灰的存在)。我的恐懼被淡化;而我再也沒有把灰的侵蝕當是一會事。
  無聊時,我通常會就這樣坐著,甚麼也不做,只是端詳著我身體變灰了的部分。那是一種奇異的顏色。好像存在著生命的灰,轉眼間變作死亡。灰有時會在我的皮膚上流動;那時我就會看見的毛孔在顫抖著,像是很恐懼。然後毛孔和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它的一切從來不到我干涉似的(當然我也不想干涉)。我感覺不到自己。
  灰是那種灰塵的顏色。而我也真的試過把指尖上的灰刮落,使露出淡紅的血肉。血肉仍是淡紅,卻已沾上灰,除了灰和快要變作灰的淡紅外,我再也看不到甚麼。刮落的灰是灰塵。真正的灰塵。像是吸塵機濾器上那些一團團的灰。我把灰的皮放進自己的嘴裡。咀嚼。呸的把它吐出來。味蕾感受到的,不是手皮的鹹味,卻是灰塵、灰燼的霉味。難吃得很。
  我如往常的過著生活。上學、上兼職、掙錢、談戀愛。我不認為灰的侵蝕是個問題。也沒有人認為那是個問題,因為沒有人留意到。是他們沒有留意這種妯微的變化,還是他們從來沒有留意過我這個人?

  某天幾位朋友把我帶到山頂上。我看見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大海。綠色的夢第一次在白天呼喚我。我沒有能力像夢裡般把灰驅走。幻想中那頭灰色的狼佔有了我的身體,對天長嘯。我看見前面的天空,與再前面的山。我知道那個綠色的山在對我說著甚麼,可是我不明白。我只聽到風正勁。風差點把我吹跌。
  面前沒有欄柵,只有一望無際的虛空。我知道要是稍不留神、錯踏半步,這個個體便再也不會存在。一種由心底發出的恐懼,傳透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我顫抖著,與毛孔同步。我肆意的享受著生存的感覺(縱使它轉眼消散)。我的身體倦曲。我半蹲在山頂的灰巖。眼睛再沒有看著近在咫尺的虛空,而是牢牢瞪著身體下這塊灰巖。撫摸著它的裂紋,撫摸著一顆一顆的小石,感覺它的存在。
  我用灰的指尖戳了戳灰巖。很硬。我擂起灰的拳頭一拳擊向它。很硬。我很痛。捧著灰的手,冷汗直冒。半晌,又拾起一塊石頭,往前擲出。答。答。石頭對我作出了回應。我的朋友看到我這個舉動,也紛紛拾起石頭,比賽誰擲得更遠。我蹲在巖邊,看著灰石一陣一陣投入虛空;然後從灰的天轉入綠的林。彷彿灰被投進綠的海洋,隨即被吞噬。
  我為此而感到喜悅。然而,喜悅的感覺轉眼消逝。當我跳進林裡,我便發覺我完全感覺不到綠的力量。在我身邊只有灰褐色的樹幹,卻找不到綠色,綠在哪兒?在我頂上,樹葉的另一面是灰的。我疑惑。剛才還在吞噬灰的綠,現在卻給我發現原來一直由灰供養著。到底你還是綠嗎?我的眼眶有點濕潤。欺騙了。灰。我。

  風正勁。山頂上有我。無神的眼睛在搜索。抓住了焦點後,瞳孔收縮。
球在上空掠過,直向對方龍門飛去。我和隊友發足狂奔,為著接應這一記決定勝負的傳球。青草不斷發出答答答答的跑步聲,像在為仍是少年的我吶喊助威。只差一點便可以接到來球!只差一記勁射便可得分!只差一分便可取得勝利!
  汗水從我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滲出,把我的體重減到最低,變得更輕的我跑得更快了。空氣在我身邊流過,與我的皮膚劇烈而寂靜地磨擦著。青草被踏碎的草臭氣味尚未傳入我的神經,足球已跟我的右腳接觸。像是鉛球一樣。忽然我好像不能令它作絲毫移動。然而下一剎那足球已離我的腳對龍門馳去。肌肉似是再沒有感覺,一條一條地從大腿上凋謝、掉下。在跌倒前的瞬間,球進了。世界也變了。
  剛才那個沒有聲音的世界再不復現,換來是充滿各種叫囂的天地。歡呼、嘆息、咆哮,形成腦海裡的另一個天地。草是多麼的青綠。那股隨著我用力呼吸而流入肺部的空氣,帶有草的氣息。躺在地上的我,身體的熱力把汗水揮發。而青草的呼吸則帶動了熱氣的上升,在草原上形成一股熱烈的氣氛……
  風正勁。我感到有點寒意。球場外的汽車飛馳而過,捲來一團一團的灰塵。傳到我神經的不再是可道的草臭,卻是揮之不去、惹人生厭的霉味。灰塵轉活過來,向我侵襲。從我的毛孔侵入身體,從我的鼻子攻破神經。我只看到我的皮膚逐漸轉為灰色;由身體的末端開始侵蝕其他部份。除了這個景象,我甚麼都看不到。事實上,我再也看不見。除了灰。

  收縮的瞳孔再次放鬆。眼睛重新蛻變作無神的空洞。畢竟球場不是夢裡的綠原。畢竟那是回憶而不是夢想。畢竟夢想終究不能變作現實。我驚訝於自己的思考中竟出現夢想這種無謂的字眼。人皆尋夢。歌手高唱。我有尋過夢嗎?驀地,我的眼睛只餘灰白。
  紙醉金迷的天地,充斥著醉生夢死的聲音。這是個荒謬的都市,寄居著荒謬的生物。灰色的獎票自空中飄落,鋪設了廣闊而碧翠的草地。歡樂的氣氛滲進每位在場者的內心。幸福與夢福都可以在下一剎那得到。在綠色的草原上,每個人都顯得喜氣洋洋。笑容掛在每一位的臉上。
  金色的光源自草原;自草原上的綠草身上發出。奪目搶眼得叫人眼睛再容不下任何東西,只有無盡的金色。草原上,駿馬良駒奉獻出牠們的生命,用生命裡的惟一本錢幫助人類追夢。數十條馬腿的躍動,譜出了追尋夢想中最動聽的一曲。扑扑扑扑扑扑扑扑扑扑扑扑扑扑……心跳與樂章同步。同時開動,同時加速。有的人用吶喊為樂章和奏;有的靜靜交出靈魂,用心傾聽;有的雙目瞪大突出,演繹命運之神的忿怒;有的像我,沉醉在綠的天地、綠夢之中……
  我化作了一匹灰色的馬,在十四匹駿馬間穿插。一同追尋草原的夢,一同燃燒生命達到夢想之巔。人類的吆喝聲,使我意態更狂。我用盡身體上每條肌肉的力氣,擠出最後的生命力,跑!超越了所有馬匹,直向草原的盡頭跑去。速度是我的生命。惟有更快的速度,我才能超級自己的生命。我只有跑,只知道跑!跑!跑!跑!跑!跑!跑!
  忽而我的身體蛻變了。幻化作那頭孤獨的、灰色的狼。乾枯的生命力,叫我瞬間墮落在馬群之後。然而我沒有放棄。為著生存的慾望,我再次驅使我疲乏的狼軀,強忍多天沒有進食的饑渴,邁出生命裡最後的旅程,向著鮮嫩多汁的獵物狂奔。唾液從齒縫間流出,滋潤著乾涸的唇。四肢伸展的幅度擴展到極限,令每一步都更具力量。我逐漸、逐漸靠近那群獵物。張開大嘴,一口噬下去。
  左後腿未能與右後腿協調,兩隻腿相互糾纏,我失去了平衡,墜落在草原的中央。目送馬群越走越遠,充滿哀慟的手顫抖著。我默默淌下淚來。灰色的手伸向虛空,似要攫奪甚麼。五隻指頭只能抓著無量的空氣,軟弱地垂下。赤裸的我在草原上展露著灰色的肌膚。灰綠的對比是那樣的明顯,那樣的矛盾。灰沒有如想像般的褪走,卻依然停留在身上。我迷茫的站在這片綠上,不明白所有的事情。眼睛只看到灰的天、灰的人、灰的馬、灰的狼、灰色的彩票……忽地虛空具現,無聲無息的灰色填滿了整個空間,包括我。我再也感覺不了自己,就如在那個不知道是甚麼時候開始的時間後一樣。我失去了綠、失去了自己。
  風正勁。再沒有一滴風。

  在我家附近的一道行車天橋,有一位中年人長期居住。他日常的生活起居都在橋底下進行。他睡在一張半新半舊的帆布床上,枕著霉黃色的枕頭。有自己的煮食用具,火水爐、鑊、筷子、碗碟甚麼的都一應俱全。他並不是無業遊民,有著一份固定的工作:快餐店服務生。他並不骯髒;每天都會到附近的公共室內運動場洗澡、洗衣。衣服就掠在床邊的一角。
  基本上除了住在橋底下,他跟其他在房裡居住的人沒有分別。然而就正因為他居住的地方,就使到街坊們都覺得他是怪人。惟有我,能我從他的眼中感覺到他存在的事實。
  在灰侵蝕到我的肩膀時,我確有不止一點的感傷。畢竟那並不是一件如生暗瘡的小事,可以以「哦!讓它發一會就會謝了」的態度來面對。那時我極端渴望可以停止這樣怪異的現象。而我感到惟一的方法是到真正的草原去。彷彿到達真正的草原就可以使灰消散;彷彿到那時我就可以從新找回自己。大概也應該是這樣的。我就是這樣憑空幻想一個美好的結局,安慰一下自己。
  那是一個炎熱的夜。我只穿著背心短褲便走到街上。灰色的臂膀和雙腿都給暴露在空氣中。卻沒有一個人留意我的怪異,使我懷疑到底是否自己精神錯亂令眼睛產生幻覺。狐疑之際,居住在橋底的人忽然從小巷裡衝出,把我一把抓住,拉到他的「家」裡去。
  從他看著我皮膚時那焦急的眼神,我知道他看到了。而且關注著我的感受。我的眼睛模糊了。不知是否天氣太炎熱,還是有別的因由,我哭了。從那個不知道的時間開始,我一直感覺不到的自己在這一刻回來了。這一刻再沒有風。沒有風正勁。我清楚感覺到自己存在在此時此刻;我感覺到我身體每一寸地方的任何感覺。
那夜我和中年人沒有太多的對話。言談間亦沒有觸及我身上的灰跟他住在橋底的原因。我跟他一起吃飯。打邊爐。熱得快要暈倒。汗如雨下,我吃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我再到橋底時,發現他的小腹上留有一柄小刀。他死了。

  風正勁。我手上捧著的是我在中年人的床邊發現的一株盆栽。我不知道名稱。只知道它是中年人惟一給我留下的。在灰色的森林裡行走,我找不到盡頭。我也找不到有甚麼的一條路可以通往我夢裡的草原。進入我眼裡的綠就只有手上 捧著的盆栽。告訴我世界上曾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過。那麼我呢?有甚麼會留下告訴後來的人說這世界有我的存在?
  在這個用虛空建構的灰色世界,我的存在也只是虛空的灰,永遠沒有人注意這灰。他日我死了,也沒有人會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曾經存在。忽然我記起了那座禿頂的山在哪兒。事實是從來沒有這麼一座山。有的只是在故鄉,我家祖先的土饅頭。墳墓跟灰色世界的結合,組成了一個在虛空追求實在的我。我嘗試從灰色走到綠色。原來只可以在夢裡才能夠做到。即令在夢裡,綠的結局也只能被灰吞噬。我幻想在這以後的許多年,我會流著淚,捧著中年人的盆栽往草原走去。不過我又清楚知道這只會另一個夢。追綠的夢。草原不過是虛想。灰才是現實。

  夢的最後是這樣的。
  風正勁。沒有人站在這兒。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沒有盡頭。如果沒有人想有盡頭的話。藍色的天。白色的雲。綠色的草原。上面有個灰的人。捧著一株綠色的植物。走往綠色的盡頭。

台長: Ah Lo
人氣(895) | 回應(0)| 推薦 (0)| 收藏 (0)| 轉寄
全站分類: 圖文創作(詩詞、散文、小說、懷舊、插畫)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 請輸入識別碼:
請輸入圖片中算式的結果(可能為0) 
(有*為必填)
TOP
詳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