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起床以後,他按照習慣完成梳洗。然後便到附近的茶餐廳吃早餐。根據月初的抽籤結果今日是到街口的成記吃早餐B;味道雖然不好,也只得將就將就。誰叫他不可以有一套固定的生活習慣?要知道當一個殺手擁有了一套固定的生活習慣時,就往往失去了之前的靈敏。把狙擊槍的大小配件都放進背包後,他這才出門去吃那固定了的早餐B。成記的第二個卡位上,坐著一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男人戴著一副那種職業司機常戴的茶色鏡,叫人感覺奇怪。可是他的怡然自得又使人覺得他不是個甚麼怪人,穿戴別扭可能是工作需要,一句話:「搵食姐。」(粵語,意為「為了生計的原故」)正當西裝男喝上第四口飛沙走奶時,樣子平凡裝扮也平凡的殺手步入成記,坐到西裝男的對座。點了一客早餐B以後,殺手想對西裝男說些甚麼。可是一看到那副不倫不類的茶鏡,古井無波般的心田竟出現一陣波動,使殺手有點困惑。只好說:不如把這怪傢伙先拿掉吧。西裝男無動於衷,木然的喝著咖啡,卻明確的表達了「你少管我」。殺手無言,恰巧這時早餐B來了,便吃通粉。
西裝男遞上了一個公文袋,殺手知道這是今天的工作。把太陽蛋的蛋黃啜飲過後,也完成了進食早餐的計劃。他是個有計劃的人。西裝男說這件工作要在上午十二時前完成。也好,反正我今日打算早點買菜。現在就到菜市場去嗎?是的。西裝男看著殺手的身影漸遠,不禁嘆了一口氣;如果你不是個殺手,可能我們可以成為一對好朋友。打開公文袋,看過整份資料後,殺手便在麥記的殘廁把整份資料連同公文袋燒成灰燼,並把灰燼灑落馬桶,沙的沖走了。然後的行程是菜市場。這是殺手惟一一個沒有強逼自己戒除的習慣:他在工作前一定先到菜市場買菜,並會把菜帶同工作。這是否一個怪癖,殺手沒有多想。因為至少買菜可以令他放鬆神經。殺手看著魚檔裡暗紅色的木棒,想像好好一條木棒為甚麼會染成暗紅色。魚販很快為殺手解答,他拿起一條長同人臂的鯇魚,左手按著魚身,右手擂起木棒一敲魚頭,少許魚血在腮邊溢出的同時,鯇魚也暈死過去。手法煞是乾淨俐落,看得殺手差點為這同行鼓掌喝采。當然他沒有。因為他一定要保持平凡,所以內心激賞魚販手法的同時,也為自己方才一瞬的失態懊惱。還是不夠道行。殺手說,把魚頭給我。蒸嗎?要斬開幾多塊?六塊吧,魚唇不要斬爛。魚販手起刀落,「慘」,一條生命就這樣消逝了。接著刀刃在魚頭游走,去鱗去腮,斯斯擦擦的聲音不住傳來。
殺手會過鈔,拿著濕漉漉的紅色背心膠袋,繼續他的行程。擠過了兩個師奶,走到另一家魚檔前,看到田雞甚肥美,便想買三兩隻做田雞飯。魚販這時正料理著一條生魚,剛從水裡被抓著的生魚沒有被棒子敲暈,魚大概真切地感覺著去鱗刷子和鱗的親密接觸,整個身體痛得彎曲過來,差點沒形成九十度角。殺手看得有點呆。一隻蝦從水裡跳出,水花四濺之後牠掉在地上,亂動了幾下給一個師奶踏死了。殺手這才記起要買田雞的事。這時魚販已遞上了一個透明膠袋。殺手打開田雞籠子的蓋,看準一隻肥肥的,一手抓住--說是一手,也不過是食中兩隻手指--兩隻手指夾緊田雞的腹部,這是抓田雞必須要懂得拿捏的技倆。連抓三隻,然後是殺手最期待的節目。魚販這時不抓住田雞的腹,卻把田雞的前軀按緊在砧板上。大刀砍下,田雞放大嘴巴的「咯」的哀號後死了。殺至第三隻時,田雞頭竟飛了出來,幾乎打中殺手。魚販沒口價的說對不起。殺手笑笑表示不介意。放下刀子的魚販,用戴上膠指套的食指插入田雞頸項間的皮層,用力一撕,「尺」,亮晶晶的田雞肉不停的顫動,血在頸動脈不住流出。一種奇異的氛圍包裹住殺手,使他的神經一下子便鬆弛下來。又買過了菜,走過吊著血淋淋一條牛尾的肉檔,避過了十多個橫空掛著的豬潤,還有異味陣陣的豬腸豬肺。殺手走到了雞檔,滿心歡喜的以為可以看到用牛刀殺雞的劇目,卻發現今日原來是全民清潔日,雞檔沒有開門。只好拿著菜,開始走往工作地點。
工作地點是一座大廈的頂樓。天台是個狙擊目標的好地方。殺手安放好那些一袋二袋後,便開始從背包拿出狙擊槍的配件,並逐件組嵌。沒多久一把MSG 90便組嵌成型,它的射程雖然不是太遠,可是在一千米以來的目標都從來沒有失手。而且它勝在夠輕,和PSG1比較起來,足足輕了1.7kg,連槍架的總重量只有6.4kg。這使殺手選擇它成為日常的配槍。根據資料,目標是在對面左方大廈的第二十七樓,以這個角度開槍應該有接近90%可以命中目標,如果像今日般悶熱無風的話命中率應該可以上昇至95%以上。不過第一件事還是找到目標。透過望遠鏡,殺手驀然發現,這棟大廈的二十七樓單位內,竟然坐住四五個以上的警方狙擊手,同時也在尋找他的位置。殺手現在當然明白出事了。當他從圍欄伏下來時,心裡已想好了十七八個方法脫身,並開始打算找出組織內的內鬼。可是殺手一轉身,便知道一切也是徒勞的了:戴著茶色鏡的西裝男正站在他身前。
不要莽動,附近的制高點都部署了狙擊手,你一亂動只會出事。那麼所有通道也都給你的人把守著?是的,你是組織裡最聰明的一個,我要破解殺手集團,不得不先拿你開刀。你這是恭維,還是道歉?甚麼也好,對著犯罪的人,我們警方是毫不手軟的。別動!別想可以從冷氣管道離開。殺手停下來,笑笑。犯罪?我犯了甚麼罪來著?你涉嫌與三十七單兇殺案有關。兇殺?還以為是甚麼?西裝男愕然。殺手指指地上的魚頭和田雞,那麼這些算是甚麼?如果我有罪的話,為甚麼你們不去抓街市的那些?殺手說話時很平靜,他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把手槍。西裝男嘆了口氣,你別做傻事,狙擊手不是我控制的。可是除了放手一搏,我又有甚麼生路呢?放棄吧,跟我們回去。殺手酷酷的一笑,看了看手錶。還有兩分鐘。西裝男立時緊張起來。你放了炸彈?你知道我一向謹慎。萬一你說謊我豈不吃大虧?是的,丟掉官職外還會沒命。那我為甚麼要相信你?你有膽賭嗎?人命來的。沉默。還有一分鐘。你必須在五十秒內決定,否則我沒有充足時間解決炸彈。你也知道,我不喜歡把事情鬧大。如果我決定賭一把呢?你很有膽子。我一向如是。短暫的沉默。還有四十秒,你要決定了。你的謊話給我看破了,不要掙扎了。殺手又笑。我不像田雞,給人拿著便不會動。你說,我不掙扎那有機會?說罷把槍指向太陽穴。你可以放手一搏。西裝男怔住。槍開了你就註定失職,丟失的人命你可賠不起。我不會失職。走著瞧,二十秒了。西裝男的聲音很堅定。我不會失職。十七秒。我不會看錯。十五秒。你說謊。十三秒、十二秒、十一秒。我投降,你走。
殺手從背包拿出一把繩槍,射往隔鄰的大廈,然後滑到對面,消失了。他用了五秒的時間完成了以上的事情。六秒、七秒、八秒,甚麼事也沒有發生。到第九秒的時候,西裝男的手機收到了一個短訊。
「我沒有騙你。叫你的人在廿八樓找炸彈。天台有生菜、魚頭和田雞,算是我請你的晚飯。」
(按:圖為MSG 90,以德軍G3突搫步槍為基體的狙擊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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