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橋上汽車不斷飛馳,引擎的重低音一直在撼動我心臟,麻麻騷騷的。
六月的悶熱最是叫人難受,空氣中的水氣搞和了浮游的塵粒,灰色的漿糊把油脂牢牢地黏貼在我的皮膚上。
然而太陽老是不出現,只用悶死人的蒸氣證明自己的存在。最討厭就是這樣。
好難得考完期終試,正要好好玩一下的時候,卻遇上這種天氣,叫我難受得要枯萎,做甚麼也沒勁。
只好整天躲在便利店,享受免費的冷氣,吸啜由兼職店員的大哥哥所贈飲的思樂冰,翻閱雜誌架上的兒童畫報,做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然後我又看見橋底的怪叔叔。
在我開始獨個兒上街玩耍時,怪叔叔已居住在橋底。怪叔叔並不骯髒,比起很多人好像修路工人還要乾淨,他只是住在橋底而已。
我問過媽媽,怪叔叔是個怎樣的人。媽媽責怪我多事以後,才慢慢告訴我有關怪叔叔的事。
其實媽媽所知也不多,不過她很肯定怪叔叔不是乞食的。因為怪叔叔是一間快餐店的服務生,「我光顧過。」媽媽很肯定的說,眼睛彷彿閃過一道神光。
還有,怪叔叔很樂於助人。他不時會幫助老人家拿重物,又會陪伴一些沒有伴兒的老公公老婆婆談天解悶兒。
怪叔叔很愛護小動物,媽媽就見過他把一隻前肢架在樹枝上的小貓解救,然後自己在樹上掉下來,摔個半死的,可是卻一直微笑著。「他有微笑!」媽媽很肯定的說,眼睛彷彿閃過一道神光。
憑這些來看,怪叔叔應該是個好人吧?我問媽媽。
媽媽白了我一眼,然後對我說:「不要多事。」
思想回到便利店,不小心啜了一大口思樂冰,頭痛得我荷荷大叫,手舞足蹈起來。
一轉眼,怪叔叔已不見了。
喝完了思樂冰,我跟往常一樣,獨個兒到公園玩兒去。
其實一個人玩團團轉是很不好玩的,但總是沒有其他小朋友會和我一起玩,因為胖俊說要封殺我。他是從雜誌上學的,封殺這個詞語。
玩過了團團轉,爬上了滑梯架,正準備滑時,竟給我發現怪叔叔;他臥在滑梯桶裡邊。
我納悶著該不該開口叫他走開,否則我可滑不了滑梯。
這時,怪叔叔發現了我,他微笑著對我說:「對不起,我現在就走。」
怪叔叔滑下滑梯,到一旁打鞦韆去。
我也滑下了滑梯。站起來後,我呆呆的看著怪叔叔,「他一定很寂寞吧!」當時我想。
所以我提起了膽子,邀請怪叔叔跟我一起玩。怪叔叔起先是嚇了一跳,可是後來很爽快的答應跟我一起玩兒。
我們在公園玩了一個下午,盪鞦韆啦!滑滑梯啦!騎搖搖板啦!坐彈弓小馬啦!玩得我累了,便和怪叔叔坐在公園的旁邊休息。
怪叔叔問我幾歲,在哪兒上學,讀幾年班,我都一一答了。
我問怪叔叔:「你呢?你為甚麼會睡在天橋底?」怪叔叔怔住了,不回答我的問題。我覺得很不公平,便對怪叔叔說:「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也要回答我呀!」
怪叔叔回過神來,對我微笑說:「我不是不回答你,只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 * * * *
很多年沒有人問我的事情了。
想不到這個鬱悶的陰天,竟然有個小孩走來邀請我伴他玩兒,還大膽問我睡天橋底的事。不意現在的孩子這般大膽,一擊給捅到這個要害,頓時呆了。
好像當時,羚跑過來邀我一舞時,呆了。
忽然百般前事,盡湧上心頭。
六年前,我本來是個大學生。
初初考進大學時,我對身邊的一切都十分好奇,覺得我的將來有著無盡的可能性。
「很興奮啊!」當時的我無論看見甚麼,都喜歡對自己說這句話,因為我真的好興奮,為著未知的將來。
兩個月過去了,我認識了一班朋友,他們常把我帶到大大小小的舞會、高桌晚宴,給我介紹不同的女孩子。
我卻總是靦腆扭擰的,十分害羞,不敢跟她們說話,儘管我對愛情是多麼的響往。
可是,羚改變了我。
那次舞會,我又再因為內向的個性而坐在一旁,獨個兒喝著難喝的雞尾酒。
看著舞會場地的五光十色、舞池上的衣香鬢影,忽然覺得自己好多餘,根本一點也不屬於這兒。
整個人快要完全沉進自卑前的一剎那,一把女聲傳來:「可否跟我跳一支舞?」
是羚。
那晚羚穿得很隨便,只是T逷牛仔褲的到來。後來她告訴我,原來她沒有準備到這舞會來,只是因為一些學會的事情要到這邊找位同學處理。
「還要我自己付那五十塊的入場費!」羚不忿地說,然後往我右臉一吻,說:「不過算了,那讓我認識了你。」
我甜癡了。原來這叫戀愛。
隨著音樂,我們踏著華爾滋的步法。羚一邊跳,一邊告訴我被朋友賭賽輸了,所以過來邀我共舞的事,還禮貌的向我致謝和道歉,我說沒關係。
一曲既終,便是分手的時候。我輕輕放開羚的手,羚向我一笑,正準備轉身時,我的心跳了出來。
「可以繼續跟我跳舞嗎?」
「……好的。」
那次舞會後,我們便開始約會;一個月以後,我便跟羚走在一起了。
開始了那段甜蜜的戀愛。
然後就是兩年以後。
羚對我說:「分手吧!我不愛你了。」
我呆住了,直到好久好久,呆了三個月,才意識到那是個甚麼意思。
然後我用盡我的一切辦法,希望可以把她追回來。
用盡我所有金錢,耗費我所有時間,用盡我所有心機,一切一切。
可是沒有用,她還是走了。
剩下我一個在暗黑的橋底,孤獨的生存著。
* * * * *
「那他後來怎樣?」旁邊的女孩問我。
我射出悲哀的眼神,呷了一口雞尾酒,說:「他失戀了,同時失去了一切,包括他的家庭、他的朋友、他的學位、他的生命。」
女孩眼泛淚光,「他好可憐呢!」
我點點頭,說:「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了。我媽說他自殺了,是跳樓的。然後我把這段回憶放在內心,一直到見到你,不知怎的,禁不住就說了。」
女孩望著我,眼神差點把我灼傷。
我別過頭,裝著抹去眼角的淚,好掩飾嘴角那絲偷笑。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