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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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玉鳳
樓價與整個澳門社會,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去年今日,一個在澳門工作的香港地產從業員,說的是這樣的故事:“澳門八成本地人有自置物業,他們有樓在手,可以唔憂做,得閒咪去飮咖啡,生活節奏慢,心態和香港人好唔同。”(香港《壹週刋》,06年3月第2期,封面故事)
今年同一個月份,最矚目的房地產新聞卻是“澳門樓價急升拒交出成交單位爭執,業主疑肢解地產代理”(香港《星島日報》2007年2月26日,A07版)
“以金海山花園二房一廳單位樓價,在今年春節前與現今,升幅竟有五成!有人就因爭這五成升幅的樓價而被害害人了”(澳門《訊報》2007年3月31日“蓮妹手記”)原來,只是一年時間,香港傳媒筆下那些“有樓在手得閒飮咖啡”的澳門人,當中已經出現了會為突然暴升的樓價而殺人的個案了。人性因利益而出現轉 變,眞的讓人瞠目結舌。我們的社會,在這樣的情况下,又怎會不躁動呢?
是的,澳門的樓價、物業與民情,正處於非常吊詭的階段。去年特區政府的可持續發展中心才公佈調查說,“七成半受訪者的住宅屬自置私人物業,一成租住私人樓 宇,居於經濟或社會房屋者只佔一成”;但在同一時間,“樓價急升澳門人買樓難”之聲卻不絕於耳,彷彿澳門有非常多的人面對着住屋的困境,與調查顯示的結果 極不協調。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澳門的樓價,究竟高到什麼程度?引起的究竟是什麼問題?
上海與倫敦的怨言
回答以前,先看一段上海人對經濟開放的怨言:
“上海人住的房子眞好!”我說。
“這哪裡是上海人住的?”司機大聲反駁我:“都是些香港人、臺灣人!眞正的上海人,買不起的!”
“可是,上海的經濟越來越繁榮了啊。”
“全都是假象。”司機越講越氣憤似的…….
“啊?難道你不喜歡開放嗎?”我有些驚訝:“照理說,你們的生活不是比以前更好了嗎?”
“好什麼?房子都買不起了呀。”
“不過,總的來說,生活應該是比以前要好吧……”
“那是少數的有錢人,你沒看到下崗的工人,可多了。”
“不過,”我越講越小聲,“這是過渡階段吧,等到經濟發展後,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經濟發展什麼?都是外國人跑來欺負中國人!哼!”
這是臺灣作家郝譽翔和上海的士司機的對話(引自郝譽翔《一瞬之夢——我的中國紀行》頁32-33)。如果將這段文字的“上海”改成“澳門”,眞的像在本地 茶餐廳或電臺烽煙節目裡隨時聽到的氣話。可是,對城市發展有相類看法的人,在這個世界還有好多。好像倫敦人說的話就跟我們的很相似:
“現在能夠負擔在首都舒適地生活的,只有那些有錢人和靠納稅人為他們付賬的福利政策受惠者。市政府庫房得到的慷慨收益,沒有令倫敦成為公共服務素質高的城 市或一個安全的城市:倫敦繼續擁有最壞的公共交通服務、犯罪率和學校敎育水平。”(譯自
http://www.mayor-of- london.co.uk/blog/網站。)
澳門人的退路
更有趣的是,上海和倫敦在很多外人眼中都是發展很快的大都會甚或國際大都會,澳門究竟是不是國際城市雖然人言人殊,可是,從諸如“人均GDP已經超越香港 成亞洲第三”一類經濟數據,以及一再被國內和國際機構以不同名目的排名肯定經濟發展前景看,澳門也該是個繁榮的地方。繁榮發展,都是這三個城市具有的其中 一個國際形象。可是,為什麼在當地人的口中和筆下,發展的背後都有相類的不堪?難道所有要有所發展的城市,她的居民面對的都是同樣的問題嗎?“是的”也 對,“不是的”也對。
“是的”,因為每當有人提到經濟發展導致澳門樓價高昂的時候,都會出現一種觀點,那就是所有城市發展的過程當中,當地人都會有某程度的犧牲:在市區或市中 心生活的支出越來越高,本地人只有遷往市郊,以交通時間換取更大更舒適而自己負擔得起的生活。所以,眞正的倫敦人,大多數都在倫敦的外圍生活。上海人呢? 就像引文裡的司機說的,很多都買不起新市區的房子,給退到市區的外圍去了。可是,澳門人呢?即使我們接受要為社會經濟發展而犧牲的觀點,我們可以退到哪裡 去?難道眞的是珠海嗎?
在粵澳還沒有眞正融合以前,尤其是兩地還是處於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兩種全然不同的社會制度底下,澳門人要往珠海的方向退,要跨越的,已經不僅僅是“城市中 心與邊陲”或“市中心與市郊”這一類關口,而是要退到另一個社會去經營生活的關口。也許早就有澳門人能跨過這樣的一個關口,可是,那許多的人,如果不是因 為工作在內地,多數是因為家眷在內地,純粹因為經濟原因的,暫時來說,應該還不多吧!
房屋是家和歸屬感
這是因為房屋從來都不是純粹的商品。對一個社會來說,房屋旣是投資工具,也是社會穩定與否的指標;因為對社會上的個人而言,房屋首先是家和歸屬感的象徵, 然後才是可資出讓圖利或老有所依的資產。家在哪裡,屋就該在哪裡;歸屬感在哪裡,屋也多會選擇在哪裡。所以,幾乎全世界的政府,都明白維護房地產市場的穩 定和保持房屋政策清晰的重要性,因為那與整個社會的歸屬感密切相關。
一個社會,不管多少人擁有自置物業,只要樓價上升的速度和幅度讓人覺得自己或自己的下一代,窮一生努力也不能負擔起建立家園的願望時,這個人不可能再感到 自己歸屬這個社會。一個社會,如果樓價在極短期內不僅能吸引大量從沒打算在當地生根的國際投資者靑睞,還刺激到衆多原來在此安居的人將僅有的物業看成是純 粹用來換取即時經濟利益的資產的時候,房屋便旣與家庭無關,也與保値以養晩年無涉,一時被炒熱的房地產市場,其衍生的,終將是更為短期利益導向的社會價値 觀,而非社會穩定發展所需的歸屬感。
當這兩種情况都同時發生,而政府又沒有明確的對策,自己或自己的下一代無從在此繼續生根的感覺只會越來越強烈,因為,極速發酵的房地產泡沫有粉碎建立家園 希望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我們面對的問題與倫敦人和上海人都不一樣,因為,那種希望將會有無從滿足的感覺,對澳門人來說,不僅僅是需要從中心退到邊陲的無 奈,還多了被迫遠離自己出生的社會的憤怒。
原載2007年4月2日《澳門日報》“純屬角度”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