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布袋戲同人創作。
※半架空,第三人中心,慎入。
她的出生之地,是連接著一條名為玉陽的江水,直到南端的碧月河的村子,名喚回春。取自春回大地之意,村長爺爺曾提過,冬日河面結冰,月夜之下,仍能望見河水流光晶瑩,宛若碧月;待到春來,浮冰好似被生氣勃勃的河水蒸騰,裂出道道如刀般瑰麗光彩的痕跡,彷彿能夠捉住春回的軌跡,特為奇景,由此得名。
她生活在回春裡的普通農家,由養父母照顧著,下面還有一個小弟,是養父母嫡出。今年她已滿六歲,照料四歲的小弟,綽綽有餘。又,養父母待她如己出,她對親生父母也全無印象,因此將那份空落落的親情,專注於養父母身上,年紀雖小,卻懂得養育之恩重如山的道理,對於長輩吩咐之事,從不敢怠慢輕忽。
可村裡頭,總有她不那麼熟悉與討好的人在。許是很早就明白養父母與她並無親緣關係,所以對人對事的盼切便異於其他孩子,性格相對善體人意,即便對上不待見自己的人,也是要努力爭取和諧契機的小糰子一名。可那人不同,分明是個漂亮的大姊姊,但總對她惡聲惡氣,若是幫忙村裡的人炊飯、務農,甚至捕魚,卻是不吝微笑,盡心盡力地幫助。覺察於此,她心底愈發好奇了,自己究竟是哪兒招惹大姊姊了呢?
「在想什麼呢,去給阿爹送飯吧?」阿娘溫柔地拍著她的小腦袋,把沉甸甸的飯盒交到她手上,笑著叮囑,「今天多了伯伯的份,重了些,小心拿哦。」她點點頭,先把飯盒擱在桌案上,跳上木椅,把方才打開的窗闔上,笑著對阿娘說道:「好,我一會兒就回來。」一路提著木盒子往田間阡陌而去,夏季正是收稻時節,村裡的人幾乎都忙著割稻,她有時一天還得提兩次水,替阿爹解渴擦汗。
這會子眼見就要到了阿爹所在的田裡,卻碰巧遇見大姊姊挑著兩桶井水,自另一端走來,她嚇了一跳,正想著要蹲進田裡迴避,大姊姊就開口了,「妳不是要去送飯,在這裡做什麼?」仍舊是阿娘從來不曾對她的嚴厲語氣,也不是阿爹親切地教她背三字經的樣子,好兇好兇,她垂著臉,恍恍惚惚地,「我這就要去了!」大姊姊瞥了她一眼,本來打算越她離去的腳步頓住,放下水,舉起袖子粗魯地在她臉上一抹,「怎麼玩的?臉上都沾灰塵了。」
她想應該是晨間陪小弟在籬笆旁玩沾上的,應當被鬢髮遮住了,大姊姊為什麼會看見呢?「謝謝,大姊姊……」反覆捏著飯盒的提桿,掌心都被捏出汗來了,大姊姊只是輕輕地撫過她的耳朵,她敏感地顫了顫,以往她都將耳朵好好地藏在頭髮下,怎麼大姊姊還翻出來看了仔細?正感到一陣赧然,大姊姊那略顯單薄的背影早已挑起水桶離去。
送完飯,她趕緊回家去了,阿娘說小弟午睡醒了,她牽著他,想在村裡散步轉悠,碧月河畔總聚集幾個孩子玩耍,去那兒正好。一到河畔,幾個孩子拉著小弟玩了起來,大家都喜歡奶聲奶氣的小弟,喜歡看他天真地重複他們的話兒,惹得大人小孩呵呵笑。
她跟著其他孩子跑了一陣,又獨自繞著碧月河走,不過多久,便見榕樹下,草坪上,大姊姊褐色長髮微亂,但那白皙尖細的臉蛋,卻格外恬靜,她噤聲蹲了下來,默然注視著大姊姊的側顏,一直以來,心頭總有股感覺,她跟大姊姊並不如想像般陌生,合該是熟悉而親近的,她們眉目看來有幾分相似,只是她髮色很淺,雙眸是透明的紫色,若不仔細瞧,還真找不著她們神似之處。
「大姊姊看起來年紀還很輕,有沒有可能……」是我的大姊呢?她笑著捂住唇口,覺得自己不過是在妄想罷了,何況大姊姊並不喜歡她。「妳在笑什麼?」突如其來一語,她忙起身退開,緊張地看著大姊姊坐起身,尚有些睡眼惺忪,「……不去跟其他人玩,跑來這兒,難道是被欺負了?」那格外晶亮的紅褐色瞳眸,漠然望著眼前小小的女童,眼底竟泛起了一股澀意,卻是轉瞬即逝。「我沒有被欺負……只是想繞著河散步,遇到了大姊姊在睡覺。」
女子挑著眉,覷著她帶點怯然的顏色,以及水靈的紫眸,有些挫敗似地嘆口氣,「別這麼看我,我有什麼可怕的嗎?」女孩搖搖頭,小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緊,好半晌,才終於抬頭衝著女子問道:「大姊姊,是不是很討厭我……」女子怔了一瞬,別過臉望著碧月河,視線逐漸散亂在彼端玉陽江的方向,而後輕輕搖頭,「怎麼可能會討厭?只是看著妳,就會想起……」孩子抿著唇,靜靜地待著她的續話,卻見其眸光逐漸冰冷,拍了一下孩子的頭,「總之妳想多了,妳爹娘……該找妳了,趕緊回去吧!」
女子說完話便逕自起身走了,獨留她愣愣地杵在原處,小臉滿是失落。
夏天很快地過去了,豐收過後,秋季再次播種,等待來年冬末回春,再行收割。秋意微涼,她總起得有些晚,一日,因夜裡翻來覆去睡不妥貼,竟不至卯時便起,正欲下床去倒盞茶喝,卻聽聞阿娘已然起了,似乎在灶房備著早點。
此時叩門聲響起,她本欲替阿娘開門,不想阿娘喚上了阿爹,她躲在一旁探頭去瞧,外頭那人沒進屋,一雙白皙的手捧著一件棉襖,遞給了阿爹,「這個……若不棄嫌,拿給孩子穿吧,還有我多縫製了幾件,算是點心意。」平和卻清冷的女聲,聽著卻有些酸澀,她抹了抹眼睛,只見接下棉衣的阿爹搔搔頭,笑著道:「姑娘客氣了,那孩子乖得很,雖然咱們問這個不好,但姑娘是不是……」
「我有愧於她,但那人不歸,我也不後悔這種決定。」那女子語氣硬冷,毫不退讓,她心頭一緊,這聲音,這語調,無一不是平時對她最不好的那人,可為什麼這些話,她一個字都聽不懂?她與她,難道真有什麼密不可分的干係嗎?「姑娘心意已決,咱也不勸了,內人正準備早點,孩子還在睡呢,要一起吃點嗎?」外頭的人似乎是拒絕了,阿爹訕訕地說了幾句,便送她走了。她躲回房間,蹲在角落裡頭,為什麼會感覺難過呢?如果大姊姊其實是她的家人,那麼,會是為了什麼把她交給別人養?
她抖著手去揭開放置衣物的木櫃,拾起早已穿舊的棉襖,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料的針腳,低低地啜泣起來。
秋末,冬寒一點一滴地透進大地,隔著輕薄的布鞋,也覺地上凍寒。村口的大樹嘩啦啦地落了滿地的黃葉,西風繾綣,迎面拂來,甚至能聞得冬日清冷的氣息,吹了個鼻尖通紅,打著不輕的噴嚏。她身穿一件粉色布襖,在大樹底下晃悠,仰望著逐漸光禿的樹梢,待著阿爹到來。
被寒氣凍得通紅的小臉滿是歡喜,雖然即將入冬,但阿爹今個兒要帶她去鎮裡採買物事,鎮子趕集熱鬧得緊,若時辰把握得好,要逛上一陣也是可行的。一想到那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她便開心地手舞足蹈起來,不一會兒,遠遠望見阿爹向她走來,早已迫不及待地奔了過去,抓著阿爹的衣袖,催促著他趕路。
父女倆一齊上了街市,依著平素採辦的店家添置用物,她乖乖巧巧地跟在身邊,揀幾樣物品幫著提拿,阿爹路上給她買了支冰糖葫蘆,他們坐在轉角處的大樹下,清點著物事,她舔著甜膩的糖葫蘆,一面搖著腳等著阿爹,一面眼觀四方,到處打量著房屋與行人,或者店頭的匾額,在心底低咕著那是些什麼字來著。
「妳在這兒等著,我還欠著一樣給妳娘的東西呢,別走開啊!」阿爹替她的順服了領口,還給她披上了上回自大姊姊那兒拿來的外衣,感覺她身子暖和些了,才掉頭走開。她一個人待著,也不覺得怎麼回事,想著阿爹一會就回來,指不定還要帶她多逛一條街,便樂呵呵地,也沒警覺身後有人,一把便被擄了去,她蹦達著身子想呼救,卻被那人用帕子嚴實地捂了口鼻,立刻暈厥過去。
滴答。
幾乎刺骨的水珠滴落面頰,嬌小的身子立即打了寒顫,她悠悠轉醒之際,赫然思起自己不是該在鎮子裡,怎會到這漆黑的地方?扶著仍有些暈眩的腦袋,她瞇著眼,本能地去尋求光源,但那於黑暗中傳來的嗚咽聲太過明顯,她向身旁摸索著,如願摸到了與自己一般大的手心,很輕很輕地問著,「為什麼哭呢?」
許是這問話太令人震驚,那嗚咽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瞬時代替光亮充斥在此間暗黑裡邊,當中有人邊哭邊叫道:「我想回家……爹、娘……」她不解地望著四周,每個人的亮亮的瞳仁都只剩下名為絕望的眼光,她覺得莫名,想要安慰身旁的人,卻聽外頭有人大喝,「吵什麼!你們很快就有新家可以去了!」這下子她終於聽明白了,原來村長爺爺說不乖不好好睡覺長大的孩子會被抓去賣掉,是真實的,原來村裡的大人都沒有騙她……
「妳看起來很鎮定,難道不知道人販子的可怕嗎?」茫然間,右首一個感覺個頭比她大的孩子輕輕問著,她搖搖頭,卻不知自己究竟想表達什麼,只是喃喃自語,「難道我們真不能回家了?」身旁的孩子沉默了,她忽然發現這是她第一次離回春那般遙遠,好像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想到阿爹阿娘,以及可愛的小弟,村子裡的所有人……甚至是大姊姊,她忍不住泛起了淚水,咬緊了唇口,不讓那些恐懼破開了胸腔,隨著呼喊傾瀉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那被稱為「人販子」的幾個大漢,到了地窖,將他們分批丟上了馬車,有些嘗試著逃脫的孩子,被幾個小廝模樣的人,丟在一邊亂棍打死,她壓抑著心中的怒意,終於知道絕望的滋味是何等難受,大漢粗手粗腳地拎著他們,丟上馬車前還給蒙上了眼,到了她時,卻換來一瞬的遲疑,「這個耳朵尖的,模樣生得極好,說不定能高價賣出呢?」
她盡力做出不害怕的樣子,但梗在喉間的嗚咽仍舊無法抑下,當中一個蓄著鬍鬚的男人用力捏了她的下頷,她吃痛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只見男子若有所思道:「你說得不錯,確實好,但這對耳朵……好似在哪兒見過呢?」
之後,她跟幾個生得清秀的女孩子,被放在前首的馬車裡,她安靜地蜷縮在一角,回想著他們看到她的尖耳朵的話語,江湖上也有這麼一個人,長得同她一般尖耳,紫眸,但傳聞說那人已死去多時,又說那人消失無蹤,還有說那人自地獄復活,了結恩怨後,才終於退出江湖……無論是哪一種,都令她好奇得很,她的耳朵雖然比常人尖細,但著實沒有特殊之處,再者若她與大姊姊是家人,為何大姊姊沒有尖耳朵呢?
「閣下何人?咱們一行可是趕著做買賣的,擋人財路,這就說不過去了。」本來平穩行徑的馬車忽爾停煞,她忙坐起身,同車的女童嚇得哭了起來,但她卻專注地聽著馬車外的動靜,「嗯──莫急,在下實想向諸位打聽一事,問完便走。」那底清悅溫潤的音嗓,聽來有股暖意,讓她心中一動,眼底泛起酸澀,卻不知該作何反應,又聽那人話音再起,「據聞自半月前,各地或多或少都傳出擄走孩童之憾事,在下一路追查至此,不知做生意的各位,有無消息助人早日天倫團聚?」
一片吵雜聲起,她一個激靈,推了推身旁的女孩,示意大家將動靜鬧得大些,一定得讓外頭那聲音好聽的男子聽見。自己則一點一點地挪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解下黑布條,刺眼的陽光映入眼底,她只感覺自由的氣息離自己又更近了,而那不斷迫近的打鬥聲響,彷彿就在耳畔,她深吸一口氣,便決心爬下車廂,卻不慎跌作一團,吃了滿嘴的塵土,「呸、呸……」她吐著舌頭,想將那股土味去盡,豈料前方與男子對峙的漢子,竟分出兩名奔了過來,似要強行將她們帶走。
「這小娘皮竟然自己爬出來了?快捉住她,連同裡邊的有幾個就帶幾個走!」聞言,她忙起身,不管不顧地往前跑,勘勘躲過了他們的襲擊,卻不知前方刀光劍影,更是混亂危險。好幾個人圍著那白衣賽雪的端麗男子,那對尖細的耳朵綴滿晶亮的寶石,深紫的雙眸如冰般透明,卻藏著一份煦暖,讓她不由自主地感到鼻酸,全然忘了自己身處戰圈之險。
輪番攻擊男子的粗漢,眼見事跡敗露,一怒之下,刀鋒便轉向她去,她愣愣地站在那兒,還在思索為何與男子這樣熟習,回神瞬間,彎刀已是血色浸染,朗朗乾坤之下,血珠宛若凝結的冰雪,砸在她的心尖上,全身一股寒意上湧──他流血了!
那白皙精實的手臂,被彎刀砍個結實,他僅是微微一笑,脫俗的眉宇,潔淨的眉心,連一條難看的摺痕都沒有,他佇立在她身前,好似能為她擋下所有的災厄與危難。如同一道光,未必是最明亮的一道,卻能為她帶來前所未有的溫暖。
「大哥哥……」她顫著話音,小手捉著他金線毛邊的衣襬,此刻的心緒,較之小弟撲倒在地時的擔憂,還來得懼怕與難過,「不要……」含在唇邊的字句尚未完全,她竟已怕得淚流滿面,平時的她,既不膽小,也不任性,為何見了眼前這人,讓她這麼捨不得,這麼難受,卻又因為她終於見著他的模樣,而感到心滿意足?
「吾沒事,別怕。」
輕柔的話語飄散在冬日裡,如同雪花落地,在充盈耳心之際,已然無聲。
有一道光,包裹住了她。
好暖好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