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夕暮的城鎮,村人盡皆收起兜售的用具與席位,一日尾聲的鬧騰,將晚霞看來灼人的紅光,鍍上一層溫潤的顏色,映照各人面上雖是汗濕、卻仍帶著滿足笑意的神情,顯得別是心暖。離村口不遠處,若水清雅的男子從容而來,天際金紅交錯的霞彩,在他柔順的淡藍髮絲上,暈染著一圈淺淡的紫,襯著他清靈溫和的笑靨,不由教人深深著迷。
只見水藍男子緩步向著正收拾店舖的小二走來,那指尖透著晶瑩幽藍的雙手,一手提拿封泥纏繞的米色麻繩,一手已順勢接過酒甕,原是準備收起酒水的小夥計,怔愣望著掌心捧著的碎銀,回過神來欲找這突如其來的客倌,然只看得那點綴著金色光芒的美麗白髮,在半空劃出了一道媲美月華的淺弧,消失在人群之中。
紅陽西落,紫霞漸沉,穹空不多時便被墨染一片,一身湛藍水色的人兒腳踏輕盈,嘴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天際悄悄探頭的銀月灑落微光,映著穿梭於綠林的一抹雅藍。行走不過半晌,近處一點火星閃爍,他似已迫不及待,提拿酒甕繫繩的手心不由緊了緊,步伐交替迅速,卻仍靜悄無聲,直至撥開掩蔽視界的樹叢,望見等待自己之人未曾離去,始才鬆了口氣。
唇畔輕淺一嘆,引來坐於火篝旁的雪白人兒注意,在視線兩相交會的頃刻,他很快地換上笑顏,搖了搖酒甕,歡欣地迎上那人,「劫塵,吾回來了。」說罷,不待人兒有所回應,便已自然地揀了個距離其不過兩步的地方坐了下來。不顧身側人略微蹙起的眉宇,一手拍開封泥,正欲遞出,卻已被先一步拿了過去,「你方才為何嘆息?」
這一問,倒是把冰無漪問得詫異非常,但一張俊美臉顏仍是不動聲色,僅是秉著優雅微笑,不緊不慢地探問,「妳這是在──關心我麼?」低沉卻清澈好聽的音嗓,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愉悅,竟教開啟話頭的劍通慧有一瞬的怔然,隨即又以一聲冷哼做結,一點兒餘地也不留給他。兩人對談總是不過如此,但劍通慧並未漏看冰無漪自方才歸來的神情變化,她亦無須多所猜疑,只因面前之人,對於她,那純然的信任是絕對的真誠,不曾隱藏與欺瞞。
或許這樣的認知,並非是現在才深刻體會。
即使再見的當下,他們相隔天涯……卻仍在此時如此靠近。
「耶,吾沒說不說啊。」偏頭注視著劍通慧的側顏,冰無漪撥了撥前髮,又更挨近了她一些,見其沒有表示什麼,這才續上言語,「其實,我只是以為……」話未盡,身側的她僅是雙眸輕斂,倨傲的眉宇透著幾分無奈,再啟唇,已非那淡漠的冷哼,「吾若要走,你攔阻的了麼?」話語雖然清冷,但音嗓襯著月色晚風,聽在冰無漪耳裡,卻透著若有似無地輕柔。他能篤定這非是幻覺,劫塵的確真實在側,那旁人難以覺察的柔軟,是只有他能體會的溫暖。
他知道,他的關心從來不是單方面付出。
「劫塵,所以妳……是不是也有一些些,想在我身邊?」話說到末,聲嗓愈發小聲,冰無漪困擾地搖搖頭,自己這沒來由的心虛,令方才那份全然的自信在她面前逃得無影無蹤。然劍通慧卻是默然端起酒甕,豪氣地飲下一大口,也不顧冰無漪神色怪異又飽含期待地望著自己,放下酒,頭一撇,就要席地而躺,「吾睏了。」
「咦?」他怔愣望著劍通慧背過身,順過一頭雪絲,一揮掌風熄了火篝,本就靜謐的夜晚瞬而變得更加沉寂無聲,冰無漪一時無措,底心的疑問更甚,覺察面前人真要就地而眠,隨即開口,「劫塵……妳真的連一些些都沒有?」執手以指尖比劃出「一些些」的計量,不想話甫出,他竟見著了劍通慧微側的臉顏有一絲異樣,卻很快地恢復平靜,彷彿只是他錯看那若有似無的迴避,「你想留下便留下,想離開就離開罷!」
原已放棄等待答覆的冰無漪,立馬收起嘆息,伸出臂膀輕輕一攬,一雙幽深眼眸盈滿笑意,「要,我當然要留在妳身邊。」被冰無漪懷抱正著的劍通慧面色微慍,一掌推開了他,卻收了勁力,僅是分開兩人過於親密的接觸,「哼!你的選擇,與吾無關。」話畢,闔上眼眸,不再給身旁人續話的機會,然冰無漪淺笑依舊,靜靜側躺在旁,拄著臉,眸光凝在那張斂去傲氣,只餘柔和的容顏──雖與過去大相逕庭,但他卻仍望得見,那隱藏在紫紅長睫下,有著真實靈魂的瑰麗眼光。
是厲族絕傲驍勇的武者。
是天之厲所認可的巾幗女傑。
──是他,冰無漪,最想守護的人。
他執手輕輕撫順已然熟睡之人的雪白鬢髮,一抹陌生的清新禪香充盈鼻尖,他不由憶起隨身帶著的香囊,裡面充滿著屬於地之厲劫塵的一切,更多的是他走訪天涯的記憶。他與她,即使人事諸多變遷,但在名為時光的巨大洪流中,他總是那樣自信著,一定會找著她的身影。早從千年前,他便是如此深信不疑,直到願望實現的此刻,雖然結果並不相同,可他們終究相會。
終究在已成回憶的昨日,重新拾起今日的色彩。
輕聲一笑,他瞇起眼眸,如天上新月彎起,掌心輕柔攬過沉睡人兒的脖頸,使其倚靠自己胸懷,望著此刻卸下戒備,全然心安而眠的劍通慧,冰無漪不知湧上心頭的滋味,為何那般酸澀卻又甘甜得奇妙,只想著沒驚醒懷中人就已是萬幸。如此注視了好半晌,這才眼望月色,覺察夜晚已過了泰半,自己卻仍無睡意,但瞧著呼息平穩,睡容平和的人兒,還是決定側顏相眠。
在闔上眼之前,他輕輕開口,似風般吹拂怡人,「劫塵,妳知道麼,有一個人在吾還未及猶豫,就已常駐我心了。」似是確信懷中之人定是無法聽聞,冰無漪大著膽子,銀藍指尖撫過劍通慧一雙細眉,就像撫觸安睡於此一軀體中的心魂,他溫柔而親暱的面頰相抵,耳畔聽著人兒輕淺的呼息,感受著懷中的溫度,平時總是機靈的思緒宛若止水,只因夜晚清風撩撥圈圈漣漪,直至他走進夢鄉。
夢裡,有她。
晨曦微光,透過綠林枝葉隨風而舞的縫隙,輕巧地落入林間,點點光芒,灑在倚樹而坐的淡紫身影上,一張如玉面顏微仰,那底熒黃雙眸盈著一滴血色珀玉,映照晨光,少了凌厲,多了幾分柔和。
那人聆聽耳畔婉囀鳥鳴,沉浸在久未靜心感受的寧和中,半晌,她下望此刻席地而眠的水藍男子,驀然執手,以指尖輕輕抵住那因沉睡而顯得平和的眉心,較之自身溫度略低些許的溫涼,透過指腹傳來,她不由蹙起眉宇,本就清豔的面孔罩了層薄薄冰寒,話音卻是輕而低緩,含著困惑,「真能睡得如此沉?」白皙指頭輕輕撫過青年兩眉,只見兩道濃密的湛藍長睫輕顫,人卻沒有醒來的跡象。
她淺哼一聲,收回手,俐落地起身而立,欲踏出的步伐,竟是一瞬躊躇,思起昨夜身側溫暖陪伴,今朝夢醒,未曾遠離,心下不由一動,腳步終是為此駐足。望見地上水色青年就著睡意翻身調整姿勢,她挑挑眉,正欲抬腳喚醒他的春秋大夢,腦海卻是閃過一道金光,隨之而來的景象,是那象徵境界之內,最為清聖純淨之處──天佛原鄉。
存在於體內熟悉又陌生的感應,令她不自覺地掌握成拳,夾雜一絲慍怒,邁步前行,直至林外荒野,一片沙塵飛揚,卻染不了央心身穿墨色紗衣的慈悲之相,那人低垂眉目,額心一點聖彩,她只消一眼,便覺難耐,握上了配掛於腰側的紫紅劍柄,最終,卻還是鬆了開來。
「劍通慧。」硨磲佛母音嗓溫潤,雙手虔誠合十,一派平靜祥和,似是對於她隱約散發出來的躁急之態,罔若未聞,「吾等召你前來,是為一事。」話至此,劍通慧已感厭煩地背過身,抬手示意其繼續說下去,心底倒是多少猜測了幾分。此時汲汲營營所求,無非是為了天競鏖峰之局!要開啟天之厲注定的死劫,惟有五劍,而與地之厲劫塵靈魂交易者,便是守護五劍之一,太極之氣的劍者──劍通慧!
便是她現今的「自己」。
「太極之氣孕化而成的天命已至,你應受到指引,前去承接宿命之刻。」聞此,劍通慧闔眸應聲,卻顯得漫不經心,然硨磲佛母不氣不惱,僅是秉著那顆平靜無波的心懷,續上引導話語,「五劍缺一不可,想必你已心有定見,望你能為佛鄉帶回太極之氣。」話已至此,即便心中揣著懷疑眼前之人身分的疑慮,佛者仍未再多言,一聲有勞你了,便已帶著一身聖潔佛氣,化光離去,獨留還在原處的白髮劍者,一人沉澱思緒。
「……還不出來麼?」她睜開一雙琥珀眼眸,淺粉的唇輕啟,眼光筆直地在林間近處駐留,靜默之中,鼻尖彷彿嗅得了一絲深水幽香,艷陽當頭,本該無任何水氣的樹林,驚見一道水花自憑空而起,水光四濺,須臾,衣著一身湛藍滾邊的優雅人影現形,踩著錦鞋,一派悠然地走至她眼前,「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妳。」
「你該慶幸,首先發現的人,是吾。」珀色眸光上抬,對上那底淺棕深潭,本來冰冷倨傲的面容,總在面對那水般靈動的男子,而化去了那足以凍人的霜寒。「是啊,若不是劫塵,我現在定是被佛氣打得滿頭包。」青年一如既往端著己身的率性無畏,親暱地抬手便要攬住對方肩頭,卻被她側身避開,招來一聲冷哼,「油滑口舌,教人生厭!」不想話甫落,那底盈藍指尖已觸及她之鬢髮,欲回身而過,男人卻更快一步執握起她的手,「妳不喜歡聽,那吾自然不說。」
只聞那清朗動人的一笑,她凝看著被另一層溫暖包覆的掌心,最終僅是瞪視那人已收斂幾分的燦爛笑顏,什麼話也沒說。由著他牽握著,望著前方景致已從荒郊又轉回綠林,正思索著不知又要向何方而去,便聽得他莫名一問,「妳要去佛鄉麼?」話頭起得突然,她對此卻沒多大的訝異不解,似乎已等他這疑問許久,她的聲嗓淡而陌生,「那很重要?」
她望著已停下腳步,回身正視自己的水色青年,面上原是燦然的笑靨,變得很淺、很輕,似是連一片落葉都深怕驚擾般,就是眼神都含藏著柔和的光,既不輕浮,也不恣意,是種比純粹更加純淨的深情。
「一點也不重要。」他搖首,空出的一手優雅地撥開過長的前髮,凝映她之眼色的雙眸,眨也未眨,「吾只要妳平安,絕不做危及性命之事。」聞此,她側過臉,逐漸冷寒的目光,像是為掩飾因他話語而起的心湖漣漪,她掌握成拳,半是不甘的出聲而駁,「那你呢?」語調刺人,神態是永遠的孤高,聲嗓卻是努力抑下那同樣為了彼此……所掛記的擔憂。
他們是一源同生的元厲,同族之情,夥伴之誼,誰保護著誰、誰倚賴著誰,本該是毫無差別,但又是為什麼呢?他在自己身邊,那麼近、那麼遠,卻是不偏不倚地砸在心上,倘若,她傾聽他的心,訴說著千百年來,自己未曾想過的等待與失落,還能夠一甩衣袖,旋身離去……那她便不是劫塵,更不是那個受到天之厲認可的地之厲。
也不會是,在他心中,值得追尋與守候的那個人。
「妳擔心我?」冰無漪偏了偏頭,深眸瞅看她此刻略有些迴避的眼,唇邊笑意漸深,「只要妳在,冰無漪就會一直在妳身邊。」聞言,她冷眼一瞟,抽回仍被牽住的手心,話音卻不再自抑,如常地透出那對他細不可聞的柔和神態,「你若無事,回你的住所安分待著,便是厲族之幸。」這話出口,便引來冰無漪有些不服地抗議,然她早已邁開一步前行,權作耳邊之風,吹過便罷,「劫塵,妳知道麼,那住山頭的三不五時就來喚吾出門……」
「哼,抱怨無益,好生檢討你之行為。」瞥了眼跟上步伐的身側之人,她揚眉,唇邊漾起冷色的笑意,卻教他將適才的不滿盡皆拋出腦後,「我們回浮雲巖罷?」如水的淺棕眼瞳盈著溫潤的光澤,他語調真摯,絲毫不掩眼底的期盼,她又怎會無所感知?
「那是吾之居所。」似是重申歸屬般的話語落罷,他望著她重又續上腳步前行,飛揚的白髮如雪,淺紫的身影似天邊雲彩,宛若深水的他,或遠遠凝視,或靜靜映射她之面容──
或者,朝她伸出手心。
「那就一道回去罷!」
他倆再度回至已離開一段時日的浮雲巖,入眼景象仍如以往,幾許飄蕩天際、變化流動的雲翳,掩去了外頭熱烈的朝陽,唯大片輕塵黃土帶著幾絲涼意,依風輕撥蘆叢沙沙,襯著彼此一齊進入的跫音細響,卻不顯突兀,倒是意外的寧和靜謐。
望見一旁靜靜躺在枯木下的吊燈,冰無漪心中一動,率先上前揀了起來,回首恰巧對上劍通慧有些怔愣的目光,不由輕笑出聲,「劫塵,妳怎麼了?」話方落,對首人筆直朝自己而來,不容拒絕地接過物事,在他半帶疑問的注視下,將燈輕輕掛上。見此,他本來疑惑的眸光笑意漸染,彎起優美的唇角,眉眼透著彷彿偷來般的笑,凝看她之神色,溫柔得過份。
「能笑得教人心煩,你又想到什麼了?」早已將燈掛至樹上,才側過身子,便見那實是惱人的俊雅笑顏,劍通慧微蹙雙眉,正欲如久遠的從前,採行不搭理、不言談的應對方法,卻覺察那底湛藍衣袖翻飛,隨之而來的是那隻溫暖掌心,撫過她之面龐,輕柔地掬起她胸前揚起的一綹銀絲,才一對眼,便換來劍通慧一掌揮開他的碰觸,瞥見那人按著手低吟,冷哼一聲,「自作自受。」
「還是這麼兇巴巴,怎麼有人願意陪著妳一輩子?」冰無漪揉了揉手背,展開手心,只見一片枯葉與一根細白柔絲躺落掌心,「看,妳的頭髮都被拔掉一根了。」
見狀,劍通慧負手看望穹空,對他所說不為所動,「有人要你留下了麼?」聞言,冰無漪收拳捶心,搖頭嘆息,儼然是副痛心疾首的姿態,「是啊,也只有妳,忍心趕我走……」話音未盡,他卻垂眸一笑,旋身靠上劍通慧身側,覺察那人就連一絲輕顫都未有,滿意地與她後勺相抵,水藍半參的細髮,與銀月光澤的長髮纏綿成一張旖旎的網,他輕緩好聽的嗓聲又啟,「但吾早就說了,絕對不離開,妳也答應吾了不是?」
「你……總是不可理喻。」那底因厭煩而生的怒意,都為了某個說著絕對不離開的人,而消失無蹤,她似是感嘆、又似無奈,冷清的琥珀雙眸盈著幽光,凝看遠方柔和的紅橙霞光,暈開浮雲潔白的表象,染上熾熱而溫煦的顏色。靜默之間,兩人皆已望著夕陽西沉之景,冰無漪溫涼的指尖劃過她略顯冰冷的手,她只一瞬猶疑,便輕輕與之相握,雖未使半分勁力,卻是深刻入心,讓身側人嘖嘖兩聲,不知是心滿意足還是驚奇不已,亦將掌心收得更牢些。
「世事無絕對,你怎知你做得到?」她微偏過臉顏,與身旁之人眸光相會,只見那人淺棕的流光輕轉,她凝望不過片刻,底心那沒來由的困惑便被撫平了泰半,「很簡單,相信吾就行了,吾是冰無漪,而妳……」只聞一聲暖人心脾的低笑在耳畔響起,她覺察到彷若深水般,純淨而清澄的氣息圍繞周身,冰無漪那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的淡雅香氣,有抹熟悉的味道,令她不住心神一恍,「是吾一輩子的愛之人。」
本該是句纏綿情話,卻被他說得認真而絕對,全不似人間那底兒女情長,所有的,不過一顆最為真摯純綷的心意。教人溫暖,教人痛心,教人無所適從--她只能望著這樣的他,寒著冰霜的清豔面容冷淡依舊,但一雙紅紫長睫輕輕顫動,凝映彼此眼光,竟盈出一抹水紗,生生洩漏了她此刻心緒,在一片忐忑茫然中,她尋得了值得自己拾起真心,從此前路遙遙,今生無悔的路途……
儘管這般誠摯情感,在聖魔戰火之下,顯得太過膚淺與微不足道,但他們都不是甘於放棄的人,都是倔強地必須執起手中長劍,捍衛自己信念、守護心中重要之人的癡者。
愛也癡狂、痛也癡狂。
執著無悔,烙在心上,竟麻疼得教人狂喜。
只因心中那人,還在。
在自己身邊。
思及此處,她如何也按耐不下底心躁動,欲啟口發話,冰無漪卻已上前一步擁抱住她,倚在他之肩窩,她只感莫名的溫熱滑過了面頰,心下卻漸趨平靜,而後緩緩闔上雙眸,「你的執著,吾……已看得分明。」
「不再嫌我煩了麼?」冰無漪溫柔地收攏懷抱,聽聞懷中人只給他一聲冷哼權作回應,不由一笑,感受著彼此同在此間的氛圍,除卻了再次相見的陌生疏離,他們好似回到了過去,又找到了未來。他有些戀戀不捨地分開擁抱,對上那底清澄的珀色雙眸,抬手指向天際,「陪我等日出罷?」
隨著他指尖所向,劍通慧這才望見早已墨染星辰的夜空,彷彿已經知曉他會提出此刻請求,她既無答應,亦無回絕。僅是乾脆地點首,勾起一抹淺淡的笑靨。
「由你去罷。」
銀月高掛,在潑墨似的穹空暈染出圈圈淺淡的柔光,輕輕落在巨岩上端坐的兩道身影,映照於壁岩之上,拉長的黑影相依相偎,絲毫不顯落寞寂寥。再看距離彼此不遠的二人,神色溫和,鎏金珀眸與淺棕流光一齊凝看天邊月娘,彷彿要把被月光遮蓋住的星子都一併望進眼內,好生記憶此刻寧靜祥和之景。
左首的那人,悠悠地執手對空,湛藍鑲著金邊的華美衣袖隨風飄飛,盈藍的指尖在暗夜中散發出一點一點琉璃似的光采,別是惹眼。
「離日出尚有一段時辰要等,劫塵不無聊?」問話的聲嗓清朗柔和,襯著那人俊美溫雅的眉眼,較之天上美景,更教人炫目。然右首那人,指尖纏繞前額飛舞的細髮,本是銳利冰寒的眼色,在對上那底溫柔笑靨時,卻變得輕緩平和,清豔的臉顏戾氣盡斂,就著白皙的雪膚,透出一抹剔透的粉暈,倒有了幾分難以道明的絕麗,「有你在,耳根清靜才是困難。」
「那沒有吾,劫塵一定感到非常寂寞囉?」不著痕跡地欺近一身淡紫的俊俏麗人身側,微彎的薄美雙唇含著幾許討好,卻藏著一絲輕柔與小心,就是偏頭探望那人神色的雙眸,亦不見一點兒輕浮。然而那人淡粉的唇漾起一抹冰冷的笑,那底攙和著細不可見的柔和眼光,凝在一雙宛若清泉的棕綠瞳眸中,相視良久,方才自唇口發出那清亮細柔的嗓音,「只有你以為。」
──只有你以為,我會寂寞。
未盡的話語,響徹心底。彷若結合了左腔內仍在為她呼息而躍動的心音般,一下又一下,將過往的痛楚、現今的陪伴,與不可預見的未來,一股腦兒地充實了她已似深淵黑洞的胸口。早在前世消散,以靈魂跨越千年時光,她絕心絕情,一意復仇,只願獨行。
如今,是誰捧著染滿塵埃的守候之心,義無反顧地填補起那血涸淚盡,恨海翻騰,只餘凍人冰寒的左腔,重新替其灌溉血肉,令她流血流淚,感受真情,不再棄自己於世間之外……又是誰,拾起她遺落靈魂深處的碎片,扎疼了指,刺痛了眼,也非得眨巴著淚水,穿針引線,縫合那結痂的傷口,重又將她逃避退卻的記憶,一片片拼湊,染上新的色彩。
許許多多屬於他倆的回憶,同族之情,共抗外敵,征戰天下──就算錯了,傷了,迷惘了,也絕不退卻,不僅僅為了一族延續,更為彼此,以及自己。
「同樣也只有妳,劫塵,讓我牽腸掛肚,老是擔心妳會孤老一生……」說著,情不自禁地抬手撫上身旁人一頭透著淺紫的銀髮,那人轉過臉,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故作哀悽的神色,「這話你已強調兩遍,吾聽煩了。」出乎意料外的回應,令揉著愛之人長髮的愛之厲,眉宇輕蹙,好奇心忽爾興起,邊是觀察著她之神情,邊是語調輕巧地問道:「我第一次是說了什麼?」
「要陪吾一輩子。」幾乎沒有猶豫,不帶困惑的,她答得極快、極肯定,教他悸動不已,抑下底心萌發而出的愉悅,收回手,他眸光毫不掩飾那底獨對她的全心全意,「不錯,與妳在一起這種話,說多就太淺了。」話落,他長臂一伸,環上她的肩頭,空出的一掌,指腹劃過她濃密如扇的紫紅眼睫,見其反射地闔上了雙眸,他清淺一笑,傾身在那底雪白額心,印上虔誠的吻。
即便將天下最為真情切意的溫柔纏綿,擺在眼前,都抵不過這恍若永遠的一刻。
或許心跳,或許意動,或許情深至誠,兩心相付……
「願意與我挑戰永遠麼?」他望著她,她亦凝著他,一句看似笑語的邀約,彷彿人們口中那遙不可及的承諾,他們在彼此身上,卻看得一清二楚。儘管前方聖魔立場,佛厲對壘,情義與情仇,矇蔽心眼,但古往今來,究竟有誰能夠釐得清明?
他們並非無所畏懼,僅是因為相信,而尋獲了前行的力量。
「哼,千百年已過,還能有多遠?」
重疊的眸光,相會的情感,兩個人,兩雙眼,兩顆心,在天際首現的第一道曙光,劈開了浮雲巖夜裡的沉寂時,交換了彼此心底最深的念想。
無論與共,無論別離。
兩心相屬,永不分離。
……全文完。
Free Talk*
流光同樣整理起來囉,變成1-4、5-8分成上下章,但有可能因為我當初是照字數抓,流光約一萬三,所以我抓六千,可能4、5兩章的分界不明顯吧(毆)但內容是跟之前完全一樣的~請安心觀看XD
流光是我和冰劫在一起的起點,現在回頭看,當初寫冰無漪還有點生澀,寫劫塵還有點僵硬,不過現在可以說是堅定了屬於他們的感情與想法吧,希望有更多的嘗試,讓我去感受他們的一切。說好的長篇一定會來的!因為我是如此的愛冰劫啊~(被揍)不想再去因為什麼想法,而負面了他們,總覺得每次都會被影響的自己很蠢XDDDD為什麼要這麼傷心呢?他們還在的,一直在我心裡=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