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風小說集《至愛小集》書序
刊登，掌門詩刊 70期，2013-秋季
怕上層樓，至愛中被禁錮的靈魂 @ 昨夜微霜
〈采桑子〉 ─獻給楊風
搖楊漫舞隨春起，更撲人頭。
愛尚風流。雄賦尊前勸舊遊。
可憐幽獨闌干月，怕上層樓。
卻上樓頭。看盡天涯灩瀲秋。
某天黃昏與楊風相約在台北公務人力發展中心B1「風尚咖啡 La Mode Cafe」用餐，由於這家咖啡館位於福華飯店地下一樓，外來客並不多，除了幽靜典雅外，最特別的是用餐座位緊鄰著游泳池。咖啡廳與游泳池僅以透明大型落地窗區隔，除了視野加大加寬外，還可以欣賞游泳池內俊男美女出水英姿。
我們選了最佳位置落座，上了咖啡，楊風突然對我說：「霜霜我們調換座位好嗎？」，喔，我說好，但也狐疑地問為什麼？原來在我位置九點鐘方向迎面游來一位年輕帥哥，那載浮載沉的臉龐似曾相識，出水霎那才驚覺長得很像David (楊風已逝戀人)
「還想他？」我問
「David墬樓身亡已經好多年了，起先幾年，還常沉浸在傷痛中。近一、兩年來，似乎漸漸麻痺，但偶而，那種痛還是會隱隱發作。」楊風端起桌上的茶杯幽幽地說。
啊！真是深情的男人。David仙去已經那麼多年了，在楊風的詩中、畫中、文中、小說中、生活中仍時時隱現David的身影。正如《墬落之愛》小說中楊風引用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的話：「靈魂因為受到懲罰，被繫縛在肉體當中，就像葬在墳墓裡，靈魂葬在肉體裡。」我想，David的肉體已化為塵土，但他的靈魂還活著，一直禁錮著楊風，禁錮楊風的靈魂，甚至禁錮楊風的肉體。
近日楊風出版套書《至愛小集》三本書中，小說《墬落之愛》讀來最讓我驚心，其中一篇〈墬落手札〉表面看起來像是「後設小說」，但深入閱讀後會發現其「自傳體小說」的成分更高。這個問題我們曾當面討論過，楊風也同意我的觀察。他說：「墬落手札，我寫的不是David的故事，而是我自己的心靈墬落，David以身體的墬落結束他的生命，我則以心靈的墬落終結我的靈魂。小說中的『我』吸毒、露鳥、嫖男妓，乃至和愛滋病患同居，做盡各種壞事，最後則因愛滋病發，死在除夕夜的寺廟前。」是的，只要較親近的朋友，不難發現，小說中很多故事情節，都是他真實的生活寫照。
常聽楊風說，苦難是他文學的特色，事實真的也是如此。若問何因？療傷吧，他說早期至新近的作品無論是詩作、小說及繪畫，不少是以苦難為主軸，基本上都是因為生活苦難和內心的痛苦而引生的。而且，他認為創作這樣的作品可以做為他對苦難的療傷，更引亞里斯多德：「悲劇有昇華與淨化的作用」相映襯。確實，悲劇能夠淨化悲傷帶來的鬱悶，讓這些情緒在悲劇中得到治療。所以，我常私下戲稱他為「療癒系教主」。
今年暑假前，我們的詩人好友「旅人」以論文《審美現代性視域中的楊風詩歌研究》為專題，取得師大碩士學位。論文中旅人對楊風的詩歌有深入且全面性的探討、研究與解析，尤其是「審美感性」論述得精闢且精采。日昨我們開車同遊陽明山小油坑、夢幻湖，途中他倆對這篇論文有文本外延伸的幽默對談，也說到，論文口試委員「黃敬欽」教授的補充總結，黃教授說：「楊風的詩歌最重要的三個重點是：哲學、禪學、以及情慾。」
我笑說，何止是詩，小說也是，繪畫也是，且其中「情慾」該放大且加粗體字，然後我們笑著全體同意。說著說著楊風開始有點擔心他這次出版的小說，情慾尤甚。呵，看來是種挑戰。在此引一段小說中主角阿村到色情SPA尋歡的橋段：
「昏暗的小房間，情趣燭台上，挺出碩大一根陽具形狀的肉色蠟燭，燃燒時還流著乳黃色的蠟油，像極了男人高潮時的情景。冷氣口吹下的涼風，把火舌吹得搖搖晃晃，興奮地閃爍著，就像指壓師的舌頭，把我舔得全身扭動，酥癢難耐，指壓師的左臂，刺著他的英文名字：Eric。那條盤旋在右臂上的蛟龍刺青，則跟著閃爍不定的燈光，搖首擺尾。我的肉體，連著靈魂全被吞噬掉了。」
嗆辣飽滿的張揚情慾，挑戰的不僅是作者文字功力，同時也挑戰著讀者心臟的承受力。小說中也常見其引述一些看完後會令人莞爾或深思的專家理論，例如，佛洛伊德說的：「為了不使他的肉慾玷汙他所愛的對象，他會尋找一個無需去愛的人，和他做愛。」
「寺廟屋頂上的紅瓦片，如果沒有經過日月風霜的摧殘，那種紅，就不夠深沉。就像人生，如果沒有經歷過苦難，就沒有甚麼精彩可言。」這是，七十幾歲專門修繕寺廟屋頂老師傅說的。
從《那年秋天》開始，我越來越喜歡讀同志小說，越讀越懂同志生態後，也越來越能產生共鳴。其實，人生故事緣起緣滅，起起落落，這段之後還有下一段，任何一段可以成為開始，也可以成為結束，每一階段自有每一階段的風華。一本好書，一部精彩的小說，印刷出來後，在未知的歲月裡，某一天或某一地，它都有可能找到知音，引起共鳴，甚而影響某些人的生命。我就是這樣被影響的，也樂在其中。
很高興，承蒙楊風錯愛，有機會讓我先讀他剛出爐的小說新作，邀約我為他的小說編寫古體章回目錄，且收錄了拙作〈長相思〉、〈短歌〉、〈浪淘沙令〉、〈當你轉身而去的時候〉四首詩詞於小說情節中，倍感榮幸之餘，微霜不揣淺陋，野人獻曝，在此獻上小文以表達謝意與結緣之喜悅。
(昨夜微霜，2013-09-12)
附錄：收錄於楊風小說中的四首詩詞
一‧〈長相思〉
夜濛濛，雨濛濛。
孤院聲聲驟雨中，懸泥落雁空。
問蒼穹，叩蒼穹。
欲訴相思能幾重，夢寒誰與同？
※收錄於楊風小說〈雲外幻生‧若米華興〉
二‧〈短歌〉
桂簫兮獨響，跡千山兮鬢含霜。
潸潸兮望月，問歸鄉兮天一方。
※收錄於楊風小說〈雲外幻生‧若米華興〉
三‧〈浪淘沙令〉
籠色月痕低，空照花枝，
燕雙飛去幾時回？
惆悵醉魂容易去，物是人非。
還記暗香期，濃影依依，
叢叢樹樹是相思。
折柳送君南浦處，牽挽遲遲。
※收錄於楊風小說〈那棵開在暴雨中的月橘花〉
四‧〈當你轉身而去的時候〉
你的太陽疲倦了嗎？
你的月亮生病了嗎？
哦！不，親愛的
你是寫幕作序的詩人
怎麼能停筆？
當你轉身而去的時候
我該到哪兒
到哪兒
叩問
月橘花，為甚麼初秋會哭泣
你是黃昏的鴿子嗎？
你是沙上的腳印嗎？
哦！不，親愛的
你是擺弄肩上長髮的微風
怎麼能嘆息？
當你轉身而去的時候
我該到哪兒
到哪兒
採摘
荼醾花絮
不讓垂在額前的劉海翻白
你埋在書裡的詩句瘦了嗎？
你相思枝椏隨雲雀飛了嗎？
哦！不，親愛的
你是多雲天空古老傳奇的鱗片
怎麼能飄影？
當你轉身而去的時候
請先告訴我
告訴我
鳳凰涅槃，只是
五百年重生之必然
哦！親愛的
親愛
當你轉身而去的時候，當你
轉身而去的時候
能不能回個頭，再叫我一聲「親愛的」！
※收錄於楊風小說〈那棵開在暴雨中的月橘花〉
怕上層樓，至愛中被禁錮的靈魂
怕上層樓，至愛中被禁錮的靈魂
怕上層樓，至愛中被禁錮的靈魂
怕上層樓，至愛中被禁錮的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