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這段時間可以發生很多的事情,很多事情會出現變數,很多變數會帶來改變,不過當然沒有人會知道下一個六年,以及往後的六十年我們是否有能力接受改變。
六年,一個剛入小學還年幼稚嫩的小一生經過六年會成為一個邁入青春期的國中生;六年,一個還懵懂成長到底所謂何物的國中生,經過六年後會成為一個即將要為自己人生負責的大學生;六年,一個曾經義無反顧揮灑青春汗水的大學生經過六年,變成一個可能對憧憬幻滅、對人生遲疑的社會新鮮人。回想著自己走過的三個六年,每一個六年都像是一種象徵,象徵我又長大了,欣喜之餘面對隨著年紀成正比的挫折和失望,我開始懷疑長大是否真的如童年時那樣引頸期盼的美好。
在阿公過世的第一年我從沒想過往後的六年,當下失去摯愛的悲痛心情,坦白說,我曾自私和無能的想過:或許隨著阿公的腳步就這麼走了,也沒什麼不好。那段日子,總是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將就著每一天的生活,積極也好、消極也無所謂,反正我曾汲汲營營追求的成績和表現,還是換不回我的阿公,就算我繼續努力不懈我也不懂這麼做到底是給誰看、又是為誰好,以前努力唸書總是希望以後可以找到好工作、賺大錢,然後和阿公一起快樂的輕鬆生活,但推著我向前的目標沒了,人生的藍圖瞬間隨著斷了線的風箏揚長而去。其實到現在,我都還在迷惑,人生到底是要很認真、很積極,像偉人一樣充實,還是就隨遇而安,安然度過,兩者沒有錯與對,看重人生價值和意義的人可能會咒罵我的擺爛消極,但我真的不懂為什麼我總在義無反顧追求大家所說的成功時,我卻在失去這條路上跌的傷痕累累,一蹶不振。我知道隨遇而安又太過對不起阿公曾耳提面命的加油,所以最後我只告訴自己:這一生不要怕痛。在愛情裡受傷又如何,我只怕沒有愛過;不怕生孩子的痛,就怕沒有擁有天倫之樂的勇氣。
我記得在阿公過世的前一天深夜,其實算當天凌晨,我在這裡曾發了一篇文章,我不太想去翻那篇文章,我只是印象深刻,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又重新發文。一直以來,在這裡我都沒有正式的用白話文字說我失去阿公這件事,我只是在這裡發表對他的思念,用很抽象、很虛無的文字,拼湊一堆我明白很多人都無法理解我到底再說什麼的句子。我一直抱著一個心態,沒有經歷過那種痛的人,是永遠都無法體會我面對無法挽回生命的無力感和挫敗感,以及面對生命來不及說再見的一輩子的遺憾。我無法否認我是自私的,或許多說一點,或許有些人會發揮有智慧的同理心同理我,但我卻偏執的覺得,說再多事情依舊無法改變,倒不如讓我一個人在這個空間無病呻吟,直至整個世界都棄我而去那最好。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發現生活裡的不如意,無法再輕易地對家人說出口,只怕又讓家人為了已經長大了的我操心,我發覺很多事情有時候我想的太過複雜,就好比失去阿公這件事,到底是我自己放不開,總覺得一個人抱著傷悲自憐,說不定哪天阿公會看得到,因為心疼我而出現,我想找個藉口,說不定我是真的太過傷心,才會瘋狂至此。這週是我阿公過世整整六年又七個月,因為傳統,家人依照禮俗,我們幫阿公撿骨。其實這件事裡面真的有好多好多我真的願意相信是阿公為我安排的巧合,本來我爸我媽不准我上山參加這個儀式,而且是非常堅持篤定的那種,因為我的小舅舅非常不喜歡女兒和外孫參加阿公的各種禮俗,他深信一旦女兒或外孫參加會帶給兒子們不幸。我只好死心,但當我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阿婆卻突然在我準備上學、離開家前開口問我上山撿骨的意願,我當下只有一個念頭只要阿婆需要我,我不想管其他人說什麼。當天去學校,我用最堅定的信念向老師請假,沒有任何一絲猶豫和遲疑,六年前錯過了和阿公告別的機會,六年後我真的不想再錯過和阿公重逢的時刻。
當天上山,我陪著阿姨,因為專業人士說撿骨需要女兒撐傘,於是我有了阿姨這個最強而有力的後盾。前一天晚上,我一直好奇當我再次看到阿公,我會不會因為阿公那不再是我熟悉的模樣而感到害怕,直到動土、開棺前一刻我都還在思考這個問題。這週因為颱風緣故,陰雨綿綿,但撿骨那天是一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我到現在都清楚記得當我在隔了六年後再次見到阿公的激動和不捨,看見阿公那刻阿姨直說:阿公化的很乾淨也很漂亮。是的,就是你我心中所想像的那樣,只剩骨頭,曾經牽過的手、曾經會笑的臉、曾經揹過我的身體,都化為塵土亦或塵埃。我對天發誓我沒有一絲害怕,我只有一個想法:不管是六年前還是六年後,無論阿公是怎麼個變化,他果然、依舊是我最深愛、摯愛的阿公。我只是難過,我真的再也找不到阿公了,那個記憶中的阿公,真的只能夠在回憶裡尋找了。我其實很不喜歡當下的失落和惆悵,我甚至想要偷偷撿起一個手指的骨頭,當作我這輩子清楚擁有過阿公的證明,但太多的禮俗,阻止了我這麼做。
經過這次撿骨我有一個很深的感觸。面對摯愛我們真的可以無論任何形式都無所畏懼嗎?如果一份愛摻雜了怪力亂神,而開始恐懼退卻,那真的還算有愛嗎?我只是單純就我心中的想法說明我的感受,不希望有太多禮俗的言論束縛我的聲音。我其實很抗拒家人要讓阿公進納骨塔,他們只是說阿公也需要一個永遠居住的家,因為我對於變成白骨的阿公沒有太多畏懼,我甚至覺得阿公的家依舊是這裡,才不是納骨塔,我更不喜歡因為不是熟悉的阿公,就把他送到一點都不熟悉的納骨塔。或許如果阿公真的回到家裡,我在想阿公只是需要一個更華麗的包裝,讓大家熟悉新型態的他。好吧~以上都只是我大言不慚的想法,我知道面對生與死,東方社會還是有太多禁忌和畏懼,我也知道或許是我的心態不夠尊重,也不夠謹慎,才會說出恐怕令你們嗤之以鼻的言論,但我真的是抱著因為愛而更不該遠離,更不該因為口中的尊重而讓這份愛沒有延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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