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悲傷很濃,即便蓄滿了淚也稀釋不開。那些淚水在他的眼眶邊緣欲落不落的震盪著,漆黑的瞳孔不知為何轉成了深深的褐色。
宏宜從病床下拖出一個被塞滿的瓦楞紙箱,頗有份量的。他把紙箱抱放到病床上,隨著手的動作,箱中的物品被攤置在潔白的床單。
一本本厚重的書都是宏宜所熟悉的,生物化學、病理學、解剖學、生理學,這些都是他所讀過,而輝也該讀的,如果輝還在的話。
輝的書一向很漂亮,嶄新同剛購入手一般。除去穿插在字裡行間的補充,和每個章節的起始頁上貼的寫有章節數的標籤紙,輝的書是很乾淨漂亮的。因為輝並不常翻閱它們,他總是在老師教完一個章節完後就把裡頭的重點用抄錄在另外的筆記本中,連一些圖解也不例外。輝在考試前只看重點整理,所以就算是大考週,輝的書包也不像其他同學的鼓脹得像吹牛皮的青蛙。
(宏宜你啊,就是每天背著那麼重的書包才長不高的。)
輝經常在等公車時笑著這麼說,然後伸手替他背起一包包的書。
宏宜坐在床緣翻看輝留下的課本。病理學的書封是藍色的,書緣和內摺頁都起了皺,內頁角比正常的課本膨了兩倍左右,封皮和內頁呈現微微的鬆散。
書角膨起是因為凹折做記號的緣故,而起皺和裝訂開始鬆散是代表這本書的使用率很高。
印象中的輝很討厭病理學,因為病理學老師總是要學生背一大堆的病理單字,而且永遠都在趕進度。他還記得輝一邊死命的做著課本附錄的習題一邊垮著臉抱怨老師一點都不人道,居然兩堂課就趕一個章節,而且每兩週就要考將近一百個長到他唸不出來的單字。
那麼是誰常常去翻輝的病理學課本呢?
他換拿起另一本就書況看起來似乎也很常被閱讀的臨床病理學。
隨意的翻開,在他眼前對開的章節是淋巴循環系統。一大串的標題介紹只有其中一者被鉛筆所圈劃。
宏宜愣了愣,他看了一下左邊書角完全都沒有做記號的三角摺痕,而在這個章節下面卻有數個折記把介紹頁微微撐高。
腦子裡唰的湧入一大堆資訊將他的思考迴路擠得發脹無法運作,緊接著有一道洪流以像是水庫洩洪似的衝勁撞開了腦中的某些部份。他甚至聽到了類似繃得過緊的皮繩斷裂的聲響,按照某個順序逐一發出啪、啪、啪的斷裂音。
當你隨意的翻開一本被閱率高的書,那被打開的頁數通常就是最常被閱覽的頁數。當然這並不是一定的,有時會因為廠商的裝訂不良而停在裝訂線特別鬆散的頁數,不過前者的機率比後者大得多,約略會有80%以上吧。
宏宜並不是很愛到書店去看書,因為他喜歡看的書類不屬於大宗。但他很愛翻書,他常從圖書館的鐵架子上隨手抽幾本因書名而引起他興趣的書,翻了幾頁發現不對味後就會把它放回去。
這種類似定律的現象對他來說是不陌生的。
洪流順著皮繩斷裂的口子宣洩而下匯聚在他的淚腺停佇在他的下睫毛和眼眶交界處。
輝在課堂上用來寫補充資料的筆是深藍墨水的鋼筆。
那些凝陷於紙張凹隙聚集成字的藍色墨水慢慢的、無聲的隨著節奏暈開了。
鹹鹹的細小的氯化鈉卡去藍色粒子的位,餘下的透明液體和著被排擠的藍色順延書頁的角度滑向宏宜的大腿,在他的牛仔褲上印出不規則的深色水漬。
水滴打得書頁啪啪作響,那沒有固定時間間隔的拍子越來越緊湊,最後竟然像是急驟卻疏落的雨敲在屋簷那般。
而後,宏宜大腿部分的牛仔褲溼了一大片,就像滿是泥巴的沼澤那樣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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