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少年噶瑪蘭與我 文/沙永玲
十二月十八日與花蓮新象繪本館合辦讀書會推廣活動，十九日與許慧貞老師一群好友在花蓮玩了一整天，好山好水，加上認識了熱心公益的陳醫生，心情真是快樂。二十日一早搭車回臺北，火車經過羅東時，心中一緊，想到了生病的李潼，突然有股下車去看他的衝動……到了臺北，才剛到辦公室，就接到臺東兒文所所長張子樟老師的電話，「李潼過世了！」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十月初公司旅遊，到龜山島賞鯨豚；風浪太大，無法上龜山島。但在船隻迎浪駛近龜山島時，我仍壓不住興奮，「少年噶瑪蘭」最讓我念念不忘的，就是那個叫春天的女孩，一心一意想到龜山島上去看美麗的野百合。我一直認為，野百合代表著超越現世生活的理想，人活著總是要有精神面，好的兒童文學作品就一定會有這樣的意念傳達給小讀者。
還記得大概是民國八十年吧：有機會到宜蘭去參加一個社區總體營造之類的研討會，主題是冬山河。至於我則是第一次到宜蘭，對於所看到的一切，都感覺新鮮，但另一方面也有一種思考：人文教育應該紮根於腳下的土地，個人對於自己生活地方的過往，都應該有感情，而這樣的感情來自於了解。當天晚上在冬山河畔的草地上，在晶晶閃閃的星空下，和李潼就這樣熱情澎湃的暢談。還記得談起宜蘭，他的眼睛發亮，聲音高亢，當下就決定寫一本以宜蘭為背景的兒童歷史小說。第二天，研討會大夥兒翹課了，隨著他探勘河流，他還帶著大家吃熱呼呼的羅東肉羹，並敘述著有關宜蘭肉羹為什麼會好吃的理由，在他的形容下，庶民生活活靈活現……大家都希望這本歷史小說能呈現民俗特色……
研討會結束後，李潼是個實踐家，立刻動手創作。他在電話中表示，想用魔幻寫實手法挑戰兒童文學傳統寫作。我有一點點擔心，怕當時臺灣兒童的文學閱讀能力還不夠強，但如果沒有人敢開疆拓土，臺灣兒童文學界似乎沒有突破，於是也暗暗在心中許下承諾：「不管是否受歡迎，是不是脫離市場，都要盡一切編輯力量來塑造這本書。」
李潼一投入寫作，就像陷入熱戀，幾乎無法自拔，在寫作中，我們只去羅東看過他一次，聽他熱情地談論構想。呼吧、春天、潘新格、彭美蘭……這些角色一一出現，我自然是對潘新格追火車的那一段最感興趣，也最有認同感。不過談歸談，李潼卻堅持作品完成後才拿給編輯看，到了約定交稿日的前一週，我打電話給他，他說他已興奮得幾天睡不著覺了，文思泉湧，他怕不趕快寫下，那些靈感就跑掉了。到了交稿時限，他準時打電話來，說他剛把整本稿子影印好，馬上拿去郵局寄，但他要外出旅行一陣子，因為投入太深，精神太過亢奮了，必須平靜下來。
接到「少年噶瑪蘭」原稿時，作為一名編輯，心中是很複雜的。百分之百原創好作品，但孩子能懂嗎？給幾年級的小朋友看？小魯兒童小說定位為三到六年級，會不會太深了？時空轉換及豐富的歷史人文背景，孩子能接受嗎？社長看了稿子，他擔心文學性太強了，讀者難接受，但這是寫作風格，不是可以修整的！最後的決定是，做出版也不要太委屈，有時候就任性一下好了，不能太屈從市場了！如果失敗了，就賠一些錢吧！李潼耗的心血更多，他已經一、兩個月沒好好睡覺了！這些編輯部內部討論的情形，一直沒和李潼談起，因為作家有作家的執著與驕傲！
如今再翻閱工作人員頁：上面全是一時之選，作家蔡宜容是文編，給小朋友的序文及寶盒都是她寫的，封面是名插畫家林鴻堯畫的，內文校對是周姚萍，助理編輯是何香慧，（目前是米其巴克總編輯），大夥兒同心協力，想創造臺灣第一本重要的兒童歷史小說。我們的雄心壯志是臺灣每個地方都要有屬於自己的兒童歷史小說。所以，這本「少年噶瑪蘭」一定要成功！
「少年噶瑪蘭」出版後，好書大家讀沒有入圍，據了解，理由是「不是給小讀者看的兒童文學」。當時我的好朋友陳忠義先生擔任自立晚報副刊主編，和他見面談到這本書的理想與時代意義，他立刻寫評論介紹，自立晚報副刊全版刊載，一下子「少年噶瑪蘭」紅了起來，從此「少年噶瑪蘭」成為本土意識少年小說的代表作。
隨著本土意識的抬頭，「少年噶瑪蘭」愈來愈紅，這確實是當初編輯想像不到的事。但隨著本土化，甚至去中國化的浪潮，身為外省第二代的我竟在自己生長的臺南老家，被人斥責不說閩南語，我也因此常在反省出版這類本土題材的書是否真的具有崇高的意義與價值。也許文人天真的理想，反而成為政客奪權與傷害別人最好的工具。尤其最近四、五年來，每到選舉前，操弄族群的人仗著多數族群優勢，隨口傷害其他族群，卻未見任何所謂自由民主人士出 面批判，更覺寒心……也因此，這些年並沒有和李潼再有其他的出版合作，因為，整個大環境已讓我覺得傷心！
得知李潼生病，曾寫過一封信給他，表示感覺錯過了什麼？他還是一派樂觀！但理解我的感受。我從來不知如何安慰人，我想他也知道我這種「並不親和」的性格。今年的四月在臺南的少年小說研討會上，他仍然風采依舊，開心地為大家簽名。我們看了全都放心了，衷心祝福他好好休養過日子。沒想到才半年，他就走了，那麼突然。
李潼走了，才五十二歲。但他的好作品卻會陪伴每一代的孩子成長，我想，我能為他做的，就是把他的作品介紹給更多用中文閱讀的小讀者，不論是在臺北、臺中，或是在上海、香港或北京、新加坡。
還清楚記得…… 文/周姚萍
還清楚記得，李潼先生朗朗的笑語。
每回與他通電話，他總是話語朗朗，笑聲朗朗，贊同時、肯定時，他就鏗鏘有力地說道：「是耶！是耶！」
還清楚記得，李潼先生蓬勃的生命力。
為了稿件、簽約與他聯繫。除了相關的討論之外，他總會談起還要在創作中進行什麼新的嘗試；總會聊聊臺灣目前小說創作的現況，更會說到他對後進的期許以及毫不保留指導和提攜。
還清楚記得，李潼先生的意氣風發。
四月間，在臺南國家文學館舉辦的少年小說研討會，他是專題演講人。站在臺前，他意氣昂揚，談他的作品，談他的理念。
演講結束，最多人請他簽名，最多人圍繞著他，請教他關於創作的總總。
在該場研討會中，發表的論文，就以討論李潼先生的作品為最多！
還清楚記得，李潼先生的詩心詩情。
他喜歡自製卡片，題詩題字；美麗的照片，搭配上美麗的文字與心情，贈與所有的文友，也贈與這世界。而他有了什麼好的體驗，更總是不吝與人分享。像是去年金鼎獎頒獎典禮，他前往參與，也隨著大夥兒在新竹一遊，過程中，他覓得一片極好的音樂CD，便在電話中熱切地推薦我，細細把音樂CD名稱和連絡電話說給我聽，告訴我一定要買來欣賞聆聽。
還清楚記得，李潼先生的許許多多、點點滴滴。
然而，他卻已經走了。
總覺得好突然，好突然……
黑澤明的電影「夢」當中，有一段是描繪水車村裡的村民過世，他們並不用哀淒的白、悲慟的哭來面對，而是以辦喜事的大紅色、慶典般的儀仗來慶祝。因為已離開的人是那麼認真地、好好地過了這一生，應該欣喜，何以要傷心呢？
一時半刻間，誰又能學得會如此豁達？
只是，要說認真地過這一生，李潼先生再認真不過了！要說精采地過這一生，李潼先生再精采不過了！
況且，他留下許許多多，是如何也不能磨滅的。
永遠會有新生代的孩子，讀他的「少年噶瑪蘭」！
永遠會有新生代的創作者，研究他的作品。
而他的「廟會」、「月琴」的動人歌詞，也會永永遠遠傳唱下去。
我認識的李潼—對李潼的七種印象
文/沙永玲
李潼是臺灣一流的作家，想談對他的印象，切切不可大作文章，因為在下筆之時，你彷彿感覺他正在抿著嘴偷笑，眼睛裡流露著：「看你怎麼寫我？」的質疑。因此，說李潼，不能舞文弄墨，只能平鋪直敘。這是一流編輯對一流作家四兩撥千金的辦法。
印象一：李潼是個很會寫字的人，下筆行雲流水，不但速度快，字體也美得叫人狐疑，是可以裱起來欣賞的。李潼的原稿，是編輯們朝思暮想最盼望見到的稿子：整潔、清晰、沒有什麼錯字。至今還不曾聽說李潼要用電腦寫作的消息，他是不折不扣的「家庭手工業」作家。
印象二：李潼是個很愛美的男人，非常重視自己的造型、自己的穿著、自己的帥勁。到郊外，他不忘用「雷朋」黑墨鏡；冬天到北京，他會穿上三○年代上海灘大哥的厚大衣。拍照時，他會擺出帥帥的POSE；總之，他會覺得自己是個帥帥的男人。感謝上帝，他的確也可以稱得上是個帥帥的男人。
印象三：李潼是個充滿感情的人，不論對朋友，還是對自己。去羅東看他，他會領你去吃熱滾滾的肉羹，還不厭其煩地細說羅東人為什麼愛吃肉羹，為什麼羅東肉羹特別好吃。在品嘗之前，主客雙方均已進入催眠狀態了，所以，嗯！羅東肉羹果然好吃！
印象四：李同對待自己的作品，就像一個好媽媽疼愛子女那麼地愛。更重要的是，他對作品絕不偏心，每一部都是自己「懷孕分娩」出來的心肝寶貝。《少年噶瑪蘭》是他的最愛，《少年龍船隊》也是上上之作，《水柳村的抱抱樹》好得無懈可擊。總之，他的自我感覺好極了。你從沒聽他挑剔過自己的作品，或惋惜什麼地方沒寫好。這是典型天才藝術家的性格，充滿了自信，充滿了明天會更好的樂觀。
印象五：李潼是個喜歡冒險的人－－在文學王國中瘋狂地冒險。寫少年小說《少年噶瑪蘭》，他偏要用什麼魔幻寫實手法，弄得評審猛烈批判：這不是給兒童看的。結果，這些年，有成千上萬的孩子看過這本書，包括八歲小朋友也沒有什麼看不懂的。在臺灣，幸虧有李潼不斷地顛覆一些陳舊的兒童文學觀念，在探索一些新的形式與可能性。
印象六：李潼是天生的明星，演講時神采飛揚，推廣自己的作品毫不遮掩，唱起歌來架勢十足。他不怕別人說他愛現，因為明星不愛現怎麼會紅。當然，他真的有兩把刷子，所以就一直紅了下來，而且還會繼續紅下去。
印象七：李潼是個愛老婆、愛孩子的新好男人。雖然那麼有才華，那麼帥，那麼愛現，「那麼多版稅」，那麼多仰慕他的小女生、老女生……這些年來，始終沒聽說過他有什麼花花草草的緋聞，他是所有女性朋友值得支持的好男人。
這是一位編輯與李潼合作多年的七種印象，不靠分析血型，不靠看星座，更不靠算八字，但我相信李潼在看了此文後，也會忍不住地說：「他抓得住我！」
我是在沉默中懷念的
無 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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