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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你殺掉你想離婚又離不掉的老婆，你幫我殺掉我那討厭的老爹，」躺在火車包廂座椅上的布魯諾說；老練的神色、平穩的語調，完全不像名年輕人。蓋緊張笑地說這是那門子的玩笑？布魯諾一派老江湖口氣，像在教導一位後輩：「我們是在火車上偶遇的兩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沒人查得出動機來；這叫交叉謀殺，神不知鬼不覺。」這個老江湖真的把蓋的老婆殺了，蓋卻跑去警告布魯諾的老爹，這令老江湖布魯諾在大為光火下，圖謀把証物栽贓到蓋頭上。兩人最後在遊樂場裡的旋轉木馬上打了驚天動地的一架；布魯諾被垮掉的旋轉木馬壓死，蓋才拿回証物。

剛下過雨的八月黃昏，行經新公園的舞台，一名少年歪斜地躺在觀眾席上，樹蔭在他沉睡的臉上悶悶地飄移。走到就在旁邊的土地公廟，望了望默默地架在地上已經上百年的牌坊，想著剛看過的《天脈傳奇（The Touch）》，不知為何就想起希區考克那部以「交叉謀殺」聞名的電影《火車怪客》(1951)。想著布魯諾那副老江湖樣，就想起上個月上映的《針鋒相對》裡面的艾爾帕西諾與羅賓威廉斯，兩人在片中的角色，一個是一流警探、一個是二流偵探小說作家，這兩名老江湖在最後那場火拼中，雙雙身亡。

布魯諾與羅賓威廉斯都以近乎遊戲的態度，玩弄著他們的對手，令我對《天》片中那一心想搶唐三藏舍利子的黑社會老大角色，突然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他為什麼要故意當著班卓別林的面，將那顆藏有尋找舍利子秘密的敦煌之心鎖進寶險庫？他恐怕不很相信唐三藏的舍利子真能令人長生不死，但他必然深信於充滿生死遊戲的冒險之旅，才能令他們這種老江
湖由內到外再度「不死」？為此，他們在犯案／冒險過程中，「有意無意」間總不免要留下一點漏洞。剛出道的年輕女警希拉蕊史旺問艾爾帕西諾：「你是不是故意要殺你的拍檔？」老警探毫不遲疑地回說：「我自己也不知道！」

走往池塘邊；站在橋上的小女孩向池裡丟下麵包，站在一旁的大人默默看著蜂湧而上的錦鯉魚，眼睛放著光──對於這些「過的橋比小孩走的路還多」的老江湖，眼中的光究竟何所自？對於那些看過無數電影的老江湖，必然很納悶模仿好萊塢冒險情節只及兒戲程度的《天》片，對於楊紫瓊這個老江湖還有什麼能令她在片中，不時自眼中放出光來？

被迫捲入奪寶漩窩，老是被大壞蛋擺佈，幾度死裡逃生，最後終於邪不勝正，最終情有所歸──一切遵照好萊塢冒險情節而行，一切卻又令人備感索然無味（既乏東方韻、西方味，更無中西合璧之狂氣）。也許這一切只能從楊紫瓊的「俞秀蓮情結」（《臥虎藏龍》）來追蹤了：被迫壓抑在異國語言（北京話）之下的楊紫瓊，終於得以「回歸」到她最熟悉的母語英語上來（《天》片全片以國際語言的英語發音），年屆中年的楊紫瓊終於得以在該片中，從內（母語）到外（武打）回到如羊水般的自如狀態（母語即世界語言終得完全舒展）──即便落入兒戲般的模仿層次亦在所不惜。

這恐怕是還能令過橋多到心如死水的老江湖，其心獲得莫名的touch（感動）的原始脈動；然而，這卻也令老江湖冒著付出生命危險的最大代價，而在所難惜：借著一個好玩（乃至幼稚）的小嘗試，殺掉那討厭的老死之心；為了一個連自己都莫名（乃至不可原諒）的遊戲，殺掉那甩不掉的生活方式──無奈「旋轉木馬」般的江湖，亦有其求生存之道：老江湖
在一嚐「剝除老繭」的無上touch滋味中，再也無暇顧及這種「自我交叉謀殺」，必也夾帶的無上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