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繁華到荒蕪再到遺忘(一)
那年的1月,南方的那座城市也滑進了冬天,廈大的每個角落都能看到準備著期末考試的忙碌的人。那家叫做“風雲”的網吧顯得無比冷清,只有我一個人。
桌子上撒滿了煙灰,和被壓癟的飲料罐子。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坐了多久,也許只有一天,也許將近一世。已經沒有什麼區別,對我而言,現實中的那個世界已經虛無飄渺。
我想那時候我已經不是一個軀體,我是幽靈。我在網路的每個角落巡遊著,到處寫滿了字,它們嫵媚,盛開,繁花似錦。
那時有所愛的人,在網路的另外一頭。我們總輕聲交談著,宛若耳鬢廝摩。我相信她是個透明而冰冷的女子,我們都任性而固執,然而始終彼此信任。
我們在網路上有屬於自己的家。那個叫做水色的版塊,不停地會有徵文,幾乎每個月一次。它們都有美麗的名字,如同我們的孩子,那些帖子是彩色的金魚,在水色中曼妙地舞蹈著。
我們在文字中牽手穿梭,不知疲倦。偶爾駐留時,我會把她輕輕摟在懷裏,默默聽彼此的心跳。
時間或快或慢地流淌,人來人往中,我們始終依偎。
暖氣開得很大,我覺得呼吸困難,甚至可以覺得我的褲子已經汗濕,緊緊貼在我的身上。
可心裏如冰藍一樣透徹,爽朗。
從繁華到荒蕪再到遺忘(二)
2002年,離開了廈大,純粹為了自己。我懷揣著退學申請書,在學校的每個角落奔跑,對所有人微笑。我知道我需要承擔起責任,可我躲避開了。
我繼續在網路上,如同頑皮的孩童一般嬉鬧。文字依舊把我圍繞。
心裏隱約已經有種傷感。
忽然地就站在生活殘酷的一端,在複讀的日子裏,每天都是迷茫。上課時,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裏,看張抗抗的《情愛畫廊》,看CLAMP的《TB》和《X》,為兩個男人的愛情惆悵不已。
買很多的CD,有時候只為了聽歌裏的一句話。
我記憶深刻,曾經每天每夜,都可以聽那個熟悉的聲音:“唯一記得不再受傷,孩子眼裏沒有慌張;有首老歌在輕輕地唱,從繁華到荒蕪再到遺忘……”
常常聽得淚流滿面,毫無堅強。
複讀的學校是我熟悉的地方,周圍依舊有很多網吧,冬天的時候暖氣也開得很大。
每到煩躁的時候,我就離開教室,到網路上去。那裏總有親切的人和親切的話語。Noobi,lancelot,lh_apc,Vincent……每個名字都給我溫暖。使我平息。
大家都開始忙碌,生活所迫;也都不再年輕,即便沒有皺紋,卻也開始憂慮。
常常是彼此間的沈默,卻是最好的言語。
浩浩蕩蕩的文字的水域,悄然乾涸著。我們都不再刻意挽留,任它隨時光而去,自生自滅。最先離開的是風雲,那裏如今已經一片空白。洪恩開始冷清,然後沒落。
快到新年的時候,水色關閉。沒有什麼原因,花開總有花落,我這樣對自己說。
新聞台換了地址。我把我幾年來的文字收集起來,種在其中,不知道會發出什麼樣的新芽。
這一年,夏天的空中也有落葉,我開始又一次的高考。我的眼裏看到上海。
從繁華到荒蕪再到遺忘(三)
我獨自來到這個叫做奉賢的地方。這裏有永遠有雨後泥土的清香。
生活簡單而愜意,每到黃昏的時候,我會在陽臺上抽煙,看遠處的夕陽,它在草地的邊緣慢慢走下,紅得叫人心醉。
有時候去逛稻田,會有流浪的小貓受到驚嚇,嗲嗲地叫喚。我會抱起它們。風從海邊吹來,白色的風車慢悠悠轉著,如同碩大的時鐘。
我會自己唱歌,唱到“從繁華到荒蕪再到遺忘”時,已經不會有眼淚。
日子就這樣過去,我依舊上網,在學校的BBS,只是這裏沒有我喜歡的氣息。
每天都可以遇到熟悉的人。到了暑假,我住到徐彙,我們常常約在西部的球場一起打球。汗流浹背的人,都是一樣的年輕。所有少年時的憂慮,仿佛已經在這樣的生活裏被深深埋藏。我們大聲地說笑,彼此追逐打鬧。
每天可以寫寫字,但是都是工作的需要,全然不同以前那搬灑脫。也開始擔任斑竹,在學院版裏辛勤勞作,把各個通告置頂,刪除所有不合要求的文章,和網友網管嘮叨解釋,終日爭執不休。
那些招搖而過的ID,或許就在我隔壁的宿舍,或許在遙遠的異國,卻都沒有什麼區別。符號終究是符號,我不會再愛上它們,不會再愛上我寫的字。一切仿佛都沉澱到記憶的深處。
我習慣自己一個人,和孤獨做伴。也參加各種各樣的聚會,通通都是坐在陌生人的中間,看他們談笑,思緒淩亂,或者乾脆睡意濃濃。
也寫徵文,把陳年的舊貼隨意一放,蒙混著,應付著,卻再也不會自己做。對我來說,水色已經是模糊的印象。
難得有稍微知交的人,最終也選擇隔絕。
想哭的時候一直哭不出來,不知道為什麼。
從繁華到荒蕪再到遺忘(四)
23歲,認識了kin。
初識她,斑竹們一起聚會,我在拍照。她站在前方的講臺上,沖著我嚷嚷,“不要拍了,不許拍了!”……不過現在有溫和脾性的女人的確不多見了。
她倒是很使我歡喜的那種女子,無論如何忘記不了。瘦弱得叫人憐惜,穿無袖的藍色衣服,牛仔褲,頭髮長而柔順。
然後,試圖開始喜歡這裏的一切。
學校的每個角落,海風挾裹著草木清香劈面而來,春暖花開刹那間就到了腳下,就是這樣漫步之中的某個下午的心情吧。
我依舊會躲在自己的角落,亦有餘暇享受大把的私人時間。如水而逝的日子,時間加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大概在那一天,她照完畢業照,時間還早,便在綠蔭深處的長椅上坐下去,看金光閃爍的陽光裏好看的男女走來走去,草地開始冒出清脆的綠,粉色和明黃的花綻開。我想像著她,想像每一個走過的人,腳步匆忙,目光迷離。
今時今地,終於可以伸展雙腿,在植物園的草地上懶洋洋地靠著,不看書,不聽音樂,不思想,不掛慮任何事情。就是這樣美,大團大團清新的空氣,幾乎忘記所有熱鬧,它們的確不屬於自己,但是,終於,我可以虔誠地看著一個人。
四月的夜晚,我傳西塘的照片給她。“這裏是夢的所在。每當夜色來臨,小河兩岸會掛起許多紅燈籠,和水中的倒影一起,讓人分不清哪里是真實,哪里是幻境。每一隻燈籠都是對你的一份思念,燈籠數也數不清,思念說也說不完。”
做夢的時候,能見到想見的人,沒有顧忌地哭著笑著。
QQ上的頭像閃爍,她在對我說著什麼。窗外有風,我對往事的思念,似乎已經消磨怠盡。
耳邊響起一句話,從繁華到荒蕪再到遺忘。
猝不及防地,我轉身去倒水時,怔在那裏。又連忙回頭,坐在電腦前,無數的畫面就這樣閃爍出來,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個身影朦朧。
就是這些日子,怎麼會在這裏,隔了這麼多年,熟悉的旋律變成了溫柔的句子,漫長的往事成全了一個我眷戀的女子,跟我乍然相逢?
我就站在那裏,抿緊了嘴唇,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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