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覺思辭了下去，帶著吳啟華到了練武廳，吳啟華微一猶豫，停步道：「沈大
哥，我為什麼非得學武不可？既然必敗無疑，又何必多忙這一月？」
沈覺思一怔，說道：「那麼你就任由陳少英這等辱你？不想給他一點教訓？」
吳啟華嘆一口氣，說道：「這世上辱我之人何只陳少英一個？他要殺我，那是
最好，我任打不還手就是。」
沈覺思道：「這世上沒你牽掛之人了嗎？林小雪林姑娘呢？」吳啟華雙眉緊
蹙，黯然不語，沈覺思道：「陳少英出於名門世家，照理該知進退，可是他卻
當眾失儀，說話句句帶刺，與其說是嫉惡如仇，倒不如說是爭風吃醋，你自己
難道不知？」
忽然「拍」的一聲，迎面白光一揚，一柄劍尖猛向吳啟華刺過來，吳啟華頸上
一涼，偷襲的那人隨即收劍而立，吳啟華凝目一望，那人明眸皓齒，光艷照
人，正是白蓮教教主李如雲。
李如雲搖了搖頭，道：「好生膿包！」吳啟華一呆，隨即現出怒色，道：「妳
說什麼？」李如雲道：「這句話該當是我來問，你說你任打不還手，你是不願
還手呢？還是不能還手？哼！連我一個女流之輩你也打不過，人家欺到頭上來
自然還不了手，卻顯得自己好生可憐，其實你畏難怕苦，那才是真的。」
吳啟華心中一震，臉上表情立時一沉，咬唇思索片刻，覺李如雲所言甚是有
理，李如雲提起短劍，又往他斜斜刺去，瞬時間劍尖在他頸中一閃而過，李如
雲微微一笑，吳啟華見她的笑容大有輕視之意，驀地裏吳啟華剛強之氣直湧了
上來，心想自己枉為男子，連女人的劍也躲不開，沉聲道：「我是堂堂男兒，
死都不怕，還怕練功吃苦？沈大哥，咱們這就開始。」
吳啟華一言甫畢，雙膝一屈，便要跪下行拜師之理，沈覺思急忙扶住，說道：
「咱們不敘師徒名份，吳兄弟，你我彼此心照，還是做朋友來的合適，再說，
你這樣一塊大好材料，浪費了也真可惜。」
沈覺思道：「吳兄弟，我是武當門下，武當派最著名的便是太極拳，你好好記
著了。」隨即拉開式子，吳啟華凝神觀看。
只見沈覺思頭頸虛靈頂勁﹐眼神自然平視﹐呼吸平穩深勻，雙肩安舒鬆沉﹐手
肘彎曲沉墜﹐腕部貫勁下沉，合成「塌腕」；胸口舒鬆內縮，背部柔和伸拔﹐
即為「拔背」；腰鬆沉旋轉，脊中正豎直﹐臀向內微斂﹐胯──鬆正﹐同時以
腰作軸﹐上下相隨﹐使勁力貫注下肢﹐兩腿轉旋輕靈，穩健扎實﹐太極十三式
一一演將出來﹐轉換圓活不滯，動作如行雲流水﹐輕柔勻緩，綿綿不絕。
吳啟華又驚又佩，心想沈大哥武功真是深不可測，李如雲忽道：「沈叔叔，你
也真不藏私，教他拳掌上的玩意，不怕掏光你的老本嗎？」
沈覺思笑道：「我還想連扇上功夫一併傳他呢，沒想到只傳了太極拳，就被妳
叨念成這樣。」李如雲微微一笑，說道：「太極拳很好啊，陳少英今天在劍上
吃了虧，下次定然比空手的功夫。」他兩人甚是親厚，人前固是主屬有別，但
無人處李如雲總以沈叔叔相稱。
沈覺思道：「好啦好啦，我沒精神理妳，妳在旁邊看著少說話。」
沈覺思點了點頭，問吳啟華道：「剛才可看清楚了？」太極拳理本極深奧，吳
啟華雖是天資過人，卻也有些似懂非懂，搖了搖頭。
沈覺思又再演了一遍，這次他一邊放慢速度，一邊口中說起拳訣：「太極者，
無極而生，動之則分。靜之則合。無過不及，隨曲就伸，動急則急應，動緩則
緩應。雖變化萬端，而理實為一貫：以靜制動﹐以柔克剛﹐避實就虛﹐借力發
力﹐隨人則活﹐由己則滯，虛靈頂勁，氣沈丹田，左重則左虛，右重則右杳，
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進之則愈長，退之則愈促。」
吳啟華心中記憶，李如雲望了他一眼，說道：「若是明白了，你便使來看
看。」吳啟華便學著沈覺思的樣子使了一次，李如雲搖了搖頭，眼中微現失望
之情，說道：「沈叔叔，你這兄弟要丟你的臉，太極拳固是以柔克剛，但卻不
是手上沒半分勁，虧你說他資質上佳，我本來還想瞧他能到什麼程度，沒想到
不過如此。」
吳啟華臉上露出不愉之色，沈覺思看在眼裡，嘆道：「武學之途，再聰明的人
也不能一步登天，太極拳講究的是以意念引導行氣﹐通任督二脈﹐拳法中各種
矛盾變化，都和經絡纏繞及陰陽五行有極大關聯，吳兄弟沒有內功基礎，第一
天就能有這等成績，已是極為厲害了。」
接著沈覺思又將太極九要一一解釋過，向吳啟華說道：「你回去好好琢磨，無
論如何今天都要弄個清楚明白，明天我傳你內功，你才可以配合得上。」吳啟
華「嗯」了一聲。
翌日，沈覺思將小循環功授了吳啟華，那小循環功是武當上乘內功，吳啟華依
他指示，盤膝而坐，兩臂自然彎曲於胸腹前，雙掌十指相對，他靜坐良久，毫
無動靜，側頭見李如雲一副輕蔑的笑容，怒從心起，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學會，
當下吳啟華調心入靜，意守丹田，初時難以寧定，便什麼也不想，意念全在運
氣轉息。
良久良久，吳啟華漸覺丹田中微微一熱，當即依沈覺思之言，衝會陰，轉長
強，通命門，入神闕，注丹田，如此不斷循環，漸漸氣流不絶，轉入胎息，吳
啟華頗感舒暢，張開眼來，只見沈覺思臉上一片驚喜讚嘆，又帶有無比詫異之
色，吳啟華知道自己邁出了第一步，笑吟吟的向坐在旁邊的李如雲瞥過一眼，
滿臉都是得色。
沈覺思笑道：「小循環功上手雖快，卻想不到你能修習到如此地步，那是難得
的很了！」轉過頭來，皺眉道：「倒是妳，如雲，不好好去作正經事兒，又來
這裡胡鬧！」
李如雲坐在一張鋪著錦緞的椅上，雙腳一蕩一蕩，笑道：「我怎麼不作正經事
了！這不是來看練武了嗎？看看他一天下來有什麼成績，反正教裡自有朱壇主
替我張羅，否則那一堆無聊事兒，不就要把我坑死了嗎？」
沈覺思道：「那麼依妳說，吳兄弟練得怎麼樣？入得了方家之眼嗎？」李如雲
道：「馬馬虎虎，左右不過是那一回事。」
吳啟華在旁聽著，聽李如雲這麼說，頓時向她瞪了一眼，李如雲道：「怎麼，
不服氣嗎？憑你現在本事，那還淺得很呢！」
又過數日，沈覺思將九宮樁也教了他，這一來，吳啟華拳掌、內功、輕功都有
了根柢，他武學天資極佳，超出常人十倍，學的是第一流的武功，遇的又是第
一等的名師，可謂一日千里，沈覺思見吳啟華進境極快，興頭一來，教的越來
越起勁，吳啟華學的自也更加用心。
只是畢竟吳啟華起步晚了，這一月就是再怎麼辛苦，一招一式的動手，終究不
能是陳少英之敵，眼看一月之期將至，吳啟華甚是苦惱，李如雲含笑道：「吳
啟華，你煩惱什麼？」
吳啟華嘆道：「再過三天，就是一月之期，我就怕打不過陳少英。」李如雲微
笑問道：「那你想不想贏哪？」吳啟華想了一想，道：「我盡力而為，贏當然
好，輸了我也只能聽天由命。」
李如雲滿臉都是取笑之意，道：「不對吧？你滿心都是想贏的心思才是，別把
人看得小了，我可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你練得這麼認真，不就是為了想和陳
少英一爭美人嗎？」
吳啟華被她譏笑的面紅耳赤，忙道：「我才不是爭風吃醋，我是怕輸了沒
命。」李如雲笑道：「是什麼你自己清楚，我懶的和你辯，這中間香豔典故，
那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吳啟華尷尬一笑，李如雲看他這副表情，白了他一眼道：「哼哼，吳啟華，我
不過是跟你說玩話呢，怎麼就當真了？你以為憑你就能鬥過陳少英了？」
吳啟華不禁有些著惱，不知李如雲是否說笑，沈覺思忙過來打圓場，道：「如
雲別頑皮啦！讓他自己好好兒練功夫。」李如雲笑道：「我才不頑皮呢！沈叔
叔你就只偏著他，吳啟華，沈叔叔說你天資很高，你自己覺得呢？」
吳啟華謙道：「沈大哥是誇我呢！」李如雲笑道：「原來你也有自知之明。」
吳啟華秀眉微垂，臉色一陣黯淡，李如雲道：「真是小心眼，不過我說的是實
話，現在你發招攻我，若你不能碰到我一片衣腳，那就證明你這一個月來終是
一場虛話，誤人誤己，也不用上場獻醜了。」
沈覺思忙道：「如雲，妳……」李如雲格格笑道：「我不過就試試這小子本
事，瞧這小子還有什麼自誇，沈叔叔，我是在替你驗收成果。」沈覺思還待再
勸，李如雲手一揮，沉聲道：「沈壇主，請你出去。」
沈覺思看她擺出教主的架子，不便違拗，他想給吳啟華一場實戰經驗也好，拍
拍吳啟華的肩膀，轉身退了下去。
李如雲手一揮，說道：「請上。」吳啟華無奈，晃身上前，右手一掌按了過
去，李如雲微微一笑，長聲道：「太慢了。」話猶未完，繡帶飄揚起來，頃刻
間已然退了一步，突然身形一個變幻，立時衝到吳啟華眼前，吳啟華微一驚
嚇，抽手要抓，李如雲又已飛身躍開。
李如雲高聲道：「學了這麼久的九宮樁，難道不會用麼？」吳啟華俊臉微紅，
道：「不必你提醒我！」展開輕功追了上去，李如雲腳步加快，霎時間滿廳游
走起來，吳啟華眼見滿廳都是白影，雙目為之一眩，隨即提氣追逐。
李如雲身法快極，吳啟華別說發招相攻，根本便是追之不上，吳啟華見到李如
雲的影子來來去去，忽然一驚，脫口而出：「乾……乾坤之形！」李如雲微微
一喜，讚道：「哼，你倒有見識！」
吳啟華細細一看，便看出李如雲左腳踩於乾宮，右腳再踩兌宮，接著移左腳再
踩坎宮，復移右腳踩震宮，如此相錯踏過乾坤六四之位，吳啟華心中約略有
底，腳底微一使勁，竄到坤卦之上，正在暗自心喜，一時之間白影一閃，不知
李如雲何時早在巽位，吳啟華再看她腳步身法，又與之前截然不同。
李如雲忽然停住腳步，說道：「難得你能看出乾坤之形，總算不錯，我便給你
個提示，我走的步法固然出於乾坤，卻又不同於乾坤，還參了河圖大豁落斗的
路子，就是以北斗七星加上輔弼二星作罡圖，列上後天卦位，以坎離二卦為子
午，以震兌二卦為卯丑，這中間的端倪，料來你不能盡知。」
吳啟華完全不知所云，臉上掩不住茫然之色，李如雲道：「好了，我已說給你
聽過了，現在繼續。」身形擺動，又竄了出去。
吳啟華想不明白這中間關節，當先緊跟李如雲其後，決意先看個明白再說，沒
料到順著李如雲的步法一踩，竄躍轉折之際不但靈活迅捷，提氣換息也是異常
順暢，有時他腳步一錯，跟不上李如雲快捷無比的身法，李如雲便會放慢腳
步，待吳啟華一跟上又立即加速，迫得吳啟華不得不全力來追。
這樣接連幾遍，吳啟華漸漸熟悉這門步法，雖然仍是渾然不解，但已大略可猜
出李如雲下一步欲往何處，他越鬥越是奇怪，覺得這與其說是相鬥，倒不如說
是教招，當下停步不追，深深向李如雲一揖，說道：「李教主，這門步法我已
懂得差不多啦，很快就能逼得妳認輸投降！」
李如雲「哼」了一聲，說道：「有什麼大氣好吹？跟你打沒半點興頭，徒然浪
費我的時光，你自己練你的太極拳去吧，我可要少陪了！」開了廳門走出。
吳啟華心中一凜，暗道：「果然她是存心助我，處處相激，一待我看熟這乾坤
六四之步，便不再出言邀鬥，她為什麼要這樣幫我？」望著李如雲漸漸走遠，
想起這一月之來，她天天來觀自己學武，時時口出譏嘲之言，但此刻回想起
來，卻都是激勵自己的一番盛情，吳啟華心裡略略一動，自己也不知怎麼回
事，突覺一陣異樣之感，急忙收攝心神，臉上卻已微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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