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王光裕一張臉上又苦又悲，只是被點了穴道，有苦也說不出，滿心想命人
速去拿賊，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李如雲打從心眼裡笑了出來，吳啟華斜目一
瞥，只見她淺笑盈盈，秋波流慧，更添動人之韻，吳啟華突然間面紅耳赤，轉
過頭不敢看她。
這時總督府大堂之外靴聲橐橐，一人走了進來，李如雲一看之下，正是白天遇
到的葉姓少年，吳啟華早覺這葉姓少年談吐不凡，王光裕又怕這少年怕得離
譜，吳李兩人對望一眼，猜想這葉姓少年應是微服欽差，若非尚書，也當是個
貝子之流。
那葉姓少年看王光裕不跪下行禮，兀自大模大樣的坐在椅中，惱怒已極，雙手
一拍，堂外進來一個侍衛，將王光裕從椅上拉了下去，王光裕驚怖已達極點，
想說話又動不來口，葉姓少年怒道：「王光裕，你君前失儀，該當何罪？」
吳啟華和李如雲大吃一驚，沒想到這葉姓少年竟是當今康熙皇帝。
王光裕滿心想要說話，卻怎麼也說不口，康熙怒喝：「你辦的河工又是怎麼回
事？朕都已查過了，從挑壩、下掃、加堤，你沒一件做好，能多省事就多省
事，購料作工、歲修錢糧，倒是給添報了十倍，說，你把錢污到哪裡去了？」
王光裕面上黃豆般大的汗珠一粒粒滲了出來，康熙重重哼了一聲，喝道：「朕
微服私訪，親眼見過你如何仗勢欺人，這麼多件事加在一起，你更有何話可
說？來人！摘去他的帽子，剝下他的官服，拖下去明正典刑！」
李如雲湊過去，向吳啟華道：「真有威嚴！」吳啟華點點頭，兩人又向內看
去，只見那侍衛將王光裕拖了下去，康熙道：「請靳大人上來！」
吳啟華心道：「靳大人？是靳輔嗎？」侍衛出去了，跟著帶了一人進了大堂，
只聽那人道：「靳輔，抬起頭來，看看我是誰？」靳輔抬起頭來，一看之下大
驚，跪在地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含淚道：「皇上哈齊！」
康熙笑道：「伊立！」吳啟華在李如雲耳邊低聲道：「他們說的兩句都是滿
語，哈齊的意思就是給主子請安，伊立就是平身了！我滿文學得淺，他們若再
講下去，我就聽不懂了。」
幸好康熙接下來都以漢語說話，他在椅上坐了下來，微笑道：「靳輔，朕察過
了，你的事全是冤枉，即日起，你官復原職！」靳輔一陣激動，眼淚流了下
來，說道：「皇上聖明！」
康熙道：「我在京師之中，常聞你善於治水，看過你的奏章，也是很有見地，
你說說，這黃河大患，該當如何治理？」
靳輔說道：「第一，清江浦以下，而至海口，須加築兩岸河堤，束水刷沙，以
導黃河入海；第二，築土禦水，堵塞黃河各處缺口；第三，疏浚清口；第四，
修築高家堰以下缓坡，緩和兇猛水勢。此四點若得實行，黃河當可穩定，但所
需經費不少，據臣初步估計，至少須兩百一十四萬八千兩白銀。」
康熙想了半晌，皺眉道：「唔，這可要花上不少錢啊。」靳輔道：「皇上須當
深思，河道關係重大，海口淤塞，漕運受阻，百姓受災，其皆緣此。」康熙了
解靳輔的治水計畫全面而周密，然而國庫沒有這麼多錢，正在苦惱，靳輔道：
「皇上，臣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康熙道：「什麼？」
靳輔道：「皇上可向直隸、河南、江南、浙江、山東、江西、湖北諸省預徵明
年田賦十分之一，俟工程完工，以黃河兩岸調出田畝予民間屯田，屯田者不需
賦銀，此為預徵補還之策。」
康熙仔細一想，登覺十分可行，點頭道：「很有道理，朕就依你之言，此外，
河工冗員須當裁汰，明定職守，獎懲嚴明，以防王光裕之事重演。」
靳輔當即磕頭謝恩，康熙走下座來，說道：「其實哪一朝哪一代黃河不發大水
呢？唐堯、虞舜、夏禹是大聖大賢，黃河亦是照淹不誤，受時與亂世同，而殃
禍卻與亂世異，天行有常，不可以怨天，關鍵卻是在位者須有愛民之心，一人
之心，千萬人之心，須以百姓心為心，時刻以民依為念才是，明朝所以敗亡，
就是全不顧念百姓，終於身死國滅，為天下所笑。」
康熙頓了一頓，又道：「朕一路南巡，聽到災民們這麼說：『三天不吃飯，什
麼都敢幹。』這可是真情實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從未嘗聞，靳
輔，王光裕的總督位子你補上去，好好的幹，總要做得讓天下人人溫飽，戶戶
安康，朕對你有厚望！」
康熙拍拍靳輔的肩膀，靳輔感激莫名，望著康熙，誠聲道：「皇上對微臣如此
恩重，微臣縱然粉身碎骨，亦無所辭！」康熙笑道：「朕不要你粉身碎骨，朕
只要你讓朕的子民活得安樂！」靳輔被康熙這麼一激勵，登時躊躇滿志，道：
「微臣自當從命。」
李如雲心道：「這兩人雖是滿人異族，可是康熙愛民如子，靳輔也是真有贊世
才具的好官，反而那個漢人王光裕，卻是個無德無才的大貪官！」康熙博覽書
記，該涉古今，天下咸知康熙之賢，反觀明朝主昏臣奸，庸弱者戢戢皆是，盜
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不能扶危於未亂
之先，兩相對照之下，更加相去不能以千萬里計。
康熙擺擺手，說道：「靳輔，下去罷，讓朕靜靜！」靳輔磕頭退出。
康熙歸位回座，從袖中抽出幾本書摺子，便開始翻閱，他看了良久，忽然低聲
念道：「有明一代，天下大屈，兵旱相乘，膺宗殄絕，勇力健士，聚徒而衡
擊，罷夫羸老，異子而齩骨，或流離於道路，或轉死於溝壑，炊者不及析骸，
食者不遑易子，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之甚耶？」
康熙眼中微泛淚光，點頭默然。
這時吳啟華突然雙手一滑，吃不住力，險些摔了下去，他習練武藝不過數月，
雖然已窺上乘武功堂奧，終究不是頂熟，這一下登時驚動了屋內，侍衛大喝：
「刺客！」就要拔刀動手。
李如雲忙拉著吳啟華縱下地來，推開長窗，康熙乍見兩人，忙道：「不許亂
來！」上前一步，拱手道：「啟華兄，遽爾來此，有何指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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