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啟華嘖嘖連聲，不大相信，心道：「那色老頭怎地扯上這些詩文雅事了？」
莫道之道：「靳輔多年清廉為官，結果和甄博人這麼一反目，人人就開始對靳
輔好生疑心，王光裕拿出帳目，整修河務的銀兩被虧空泰半，眾百姓又氣又
怒，直說靳輔好會裝假，連甄博人這樣的大好人尚且對之憎惡如斯，事情還有
什麼可說的？終於靳輔為鄉里所棄。」
莫道之頓了一頓，又道：「安徽的百姓還這樣說：『今時官吏，教他說廉，直
是會說廉；教他說義，直是會說義；及到做來，只是不廉不義。』」
葉姓少年眼中射出怒火，終於強自抑制，沉思半晌，拱手道：「靳姑娘也不須
難過，令尊的事，在下一力擔保，必然查個水落石出，眾位，在下另有要事，
暫此告辭。」
沈覺思拱手道：「兄弟請自便！」葉姓少年下樓去了。
李如雲想了想，摸出幾大錠黃金，塞在靳鳳兒掌心，道：「靳姑娘，令慈有
恙，這點小意思妳千萬不能推辭，買些藥來給令慈補補吧，歌女這門子玩藝，
就別理會了。」
靳鳳兒心中感動，哽咽道：「姐姐，這…這…」李如雲笑著搖手，吳啟華見李
如雲表情異樣溫柔，不免多看了幾眼。
回至分壇後，李如雲道：「莫副壇主，勞你駕去把甄瑜人帶來，我想見這孩子
一見。」莫道之應命而去，沈覺思笑道：「妳幹麼巴巴的要見啊？」
李如雲道：「那甄瑜人這麼鬼聰明，我有些不信。」吳啟華笑道：「妳幹麼不
信？天底下多的是聰明人，就說我吧，沈大哥也說過，我是武學奇才啊！」李
如雲白了他一眼，笑道：「武學奇才？是奇笨無比的蠢才吧。」這次她一如往
常的譏刺，臉上卻掛著笑容，吳啟華見她笑的溫馨，不知怎地，胸口竟是一
熱。
不久傳來一個大哭的稚嫩童音，莫道之牽著一個哭鬧不休的小童進來，那小童
四下一望，見全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不住哭叫：「我不依，我不依，要鳳兒姐
姐，鳳兒姐姐哪裡去了？」聽來便是甄瑜人了，而且看樣子，是莫道之用靳鳳
兒的名義拐他來的。
莫道之急得不住搓手，拼命安撫，甄瑜人哭道：「走開，走開，我只要鳳兒姐
姐陪我玩兒。」莫道之無計可施，眼光射向李如雲求助，李如雲一笑，揮一揮
手，莫道之如逢大赦，退開一步。
李如雲向甄瑜人走了過去，甄瑜人嚇了一跳，張嘴要哭，李如雲摸摸他頭，笑
道：「別怕！別怕！是鳳兒姐姐叫我們來找你的。」
甄瑜人喜道：「真的嗎？」李如雲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笑道：「真的啊，鳳
兒姐姐要我們找瑜人啊！怎麼？難道你不是瑜人嗎？」甄瑜人拉著李如雲的袖
子，問道：「我是啊，鳳兒姐姐為什麼自己不來找我玩？」
李如雲道：「鳳兒姐姐正給你做個挺好玩的玩意兒，忙的抽不開身。對了，瑜
人，鳳兒姐姐說你好聰明的，你自己會給爹爹寫信了，還是詩呢，是不是
啊？」甄瑜人滿臉都是得意之色，道：「是啊是啊，總督大人教教我，我就會
了。」
吳啟華見李如雲語氣輕柔，一副哄慣孩子的模樣，與平素大異其趣，不禁臉露
微笑，只聽李如雲「哦」了一聲，問甄瑜人道：「總督大人怎麼教你啊，說給
姐姐聽聽好不好？」
甄瑜人道：「總督大人說，詩句寫的越簡潔越好，最好一句話就能代表一件
事，剛好家裏發生了四件事情，我就寫了四句詩喔。」李如雲笑道：「發生了
什麼事啊？」
甄瑜人道：「家裏長工死了一個，要讓爹爹再僱一個，然後啊，市面上豬肉的
肉價漲了，三百錢才能買一斤，跟著就是靳叔全家住的很開心啊，這我當然要
告訴爹爹，最重要的就是，媽媽懷了一個小弟弟，大夫說，再過七八個月我就
是哥哥了。」
李如雲大是奇怪，這封家書內容平常，並無特異之處，甄博人接到兒子來書又
何必如此生氣？當下笑道：「這樣啊，那你的詩怎麼寫的？」
甄瑜人清了清嗓子，得意洋洋的道：「姐姐你聽好囉，我只說一遍：『家中新
死人，肉價三百錢，靳叔來居後，母親腹便便。』總督大人看了直說好呢，姐
姐你覺得怎樣？」
沈覺思和吳啟華對視一眼，兩人都是苦笑，難怪甄博人會和靳輔反臉成仇，這
樣的句子，乍聞之下，誰都會道靳輔和甄夫人有甚苟且之事，但是這根本就是
兩碼子事，莫道之怒氣現於眉目，知道安徽合省，都被王光裕擺了一道。
李如雲立知不對，笑道：「不錯啊，姐姐問你，總督大人看過你這首詩，沒有
叫你改嗎？」甄瑜人道：「沒有啊。」
李如雲心念微動之際，已知其理，當下笑道：「這樣啊，等下姐姐派人送你找
鳳兒姐姐玩去，不過你要答應姐姐喔，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訴別人，尤其是總督
大人，好不好？」甄瑜人只當是個極好玩的遊戲，笑著拍手叫好。
吳啟華道：「這個王光裕，果然問題出在他身上。」沈覺思沉吟道：「不錯，
黃河工程的經費有缺，多半就是教王光裕給剋扣的，靳輔倒是個平白無辜之
人，嗯，只是靳輔當官多年，頗孚民心，王光裕要拿他來頂缸，百姓未必能夠
深信，於是他挑撥甄靳兩家成仇，這一招當真高明，甄博人很得民望，連他都
不信任靳輔，旁的百姓就不再懷疑什麼了。」
李如雲招手命莫道之過來，吩咐道：「送這孩子去找靳姑娘，記得回程把王光
裕擒來，對待這種人不必客氣。」莫道之道：「教主要教訓這姓王的嗎？」
李如雲道：「不只如此，我還要逼的他把所有貪污的錢吐出來，吐得一乾二
淨，叫他日後回想起來便心痛。」向他細細囑咐幾句，莫道之帶著甄瑜人退了
下去。
吳啟華道：「沈大哥，你聽那甄瑜人說話，顯然就是被利用了，甄博人也真
蠢，怎麼不向兒子問問？誤會就能解開啦。」李如雲插口道：「甄博人只道自
己老婆紅杏出牆，這等尷尬事，叫他怎麼開口向兒子詢問？王光裕實是徹徹底
底摸準了人的心思。」
隔了不久，莫道之擒著王光裕來了，將他擲在地下，李如雲笑道：「王光裕啊
王光裕，抬起頭來，看看我是誰？」王光裕抬眼一瞧，登時嚇個不住，他白天
吃了李如雲的大虧，立馬便認了出來，忙道：「女俠饒命，女俠饒命，女俠要
錢嗎？小人有幾千兩銀子，一齊孝敬了女俠……」
李如雲拔出短劍，反過劍背，在王光裕脖子上重重一戳，王光裕嚇的魂飛天
外，褲襠裏屎尿一起失禁，李如雲道：「幾千兩嗎？恐怕不只吧！王光裕，你
少給我弄鬼，現下我說什麼，你做什麼，要有一個字違背，你先數數你脖子上
幾個腦袋瓜子！」
李如雲短劍一起，「嗤」的一響，做勢威嚇，王光裕嚇得要死，顫聲道：
「女……女俠饒……饒命……刀劍無眼，那個……那個……女俠，小人知錯
了，小人知錯了……」李如雲短劍一抖，在王光裕右眼前比來比去，王光裕眼
皮上一涼，更是嚇的魂飛魄散。
李如雲冷笑道：「老賊，告訴你吧，我是黃山臥龍崗的盜匪，兄弟們短了衣
食，要請你幫補幫補，行嗎？」王光裕一疊連聲道：「行行行，女俠要什麼，
小人全給，但求女俠饒過小人一條狗命。」
李如雲喝道：「好，我饒你一條狗命，可是咱們等一下有一筆大買賣，說不得
要把你帶了去，到時我們所有人臉上都要用黑布包住，老賊，到時候你就坐在
堂上，大叫：『把錢拿出來！』這五個字就行了。」王光裕忙道：「女俠，小
人身家清白，不會幹這種事……」
李如雲短劍一揚，王光裕臉上鮮血冒出，其實只是短短的一條血痕，傷口也不
甚深，但王光裕平素養尊處優慣了，只道自己血流不止，自必轉眼便將死去，
到此地步，王光裕欲待不從，已不可得，李如雲取過黑布，包住王光裕未瞎的
右眼，王光裕忙道：「女俠，臉沒全包上……」李如雲喝道：「吵什麼，想再
吃一劍嗎？你本來就瞎了一隻眼睛，再嚷嚷，我把你另一隻招子也給壞了，對
稱起來，那才美得緊呢！」
王光裕嚇得不敢作聲，李如雲道：「把這老賊帶上車，再多帶些身強力壯的兄
弟去搬財寶。」莫道之挾著王光裕出去，一輛馬車停在門前，莫道之將王光裕
帶了上去，沈覺思和吳啟華跟著上車，接著李如雲也坐了上去。
馬車馳起，王光裕側耳聽去，一條街外也有馬車之聲，轉過街腳也有車聲，顯
然這群匪徒黨羽眾多，卻甚是精明有素，分批而往，半點也沒驚動了旁人，王
光裕心下嘀咕：「全安徽省誰不知道我左眼失明，這幾個惡強盜把我包成這
樣，大家一看就知我是誰了，顯然是要我幫他們做的案頂缸。」心中急亂，卻
是無法可施，知道只要自己稍加反抗，這群惡強盜立時便殺了自己。
車聲忽東忽西，忽南忽北，刻意繞來繞去，王光裕無法分辨自己身在何處，這
時車聲停了，李如雲等人下了車，李如雲短劍戳在王光裕後心，低聲道：「王
光裕，現在到了，你膽敢多說一個字，我立刻就斃了你。」
王光裕大驚發抖，不敢違拗，這群惡強盜跟在他後面進到一間大屋裡去，這間
大屋裡的人看了看王光裕他們，絲毫不以為奇，居然毫不阻欄，任其自入，走
進大堂，吳啟華扶著王光裕在一張椅上坐下，李如雲高聲道：「奉總督大人
命，將這裏的財寶拿出來。」將短劍藏在袖中，抵在王光裕後心，低聲道：
「還不快說！」
王光裕無奈，只得提氣道：「還不快把錢拿出來！」李如雲手上加勁，低聲
道：「大聲一點，拍著桌子講！要露出一點破綻，我立馬便殺了你。」
王光裕無可如何，眼前終究性命要緊，只好依言而行，這屋裡的人不知為何，
竟是相當乖順，一句話都不多問，聽王光裕催得緊，便將金珠寶貝一箱一箱的
拿出來，白蓮教分壇教眾便一箱一箱接過。
李如雲估計差不多可以了，便道：「很好，差不多了，大家走吧！」臨走前點
了王光裕兩指，讓他口不能言，身體又不能動彈，李如雲走出好遠，回頭高聲
向這屋裡的人道：「喂，你們這群奴才，大人蒙起了眼睛怎麼看得到哪？還不
快把大人頭上的布拿下來！」
屋裡的人早就看到這塊黑布，只道總督大人另有深意，也沒多問，這時忙將黑
布拿下，王光裕眼前一亮，置身之地竟是異常熟悉，這裡不是總督府更是哪
裡？眼看遍地都是打開的箱籠，每個都是空蕩蕩的一無所有，物去箱空，王光
裕欲哭無淚，自己一生積儲的數十萬兩，頃刻之間，就這麼全然化為流水了。
李如雲忍不住嘻嘻而笑，吳啟華微笑讚道：「李姑娘，妳真聰明！」李如雲笑
道：「還用你說？我可還不想走，我要留在這裡再看王光裕反應。」
沈覺思道：「別頑皮啦，事情完了就好走啦！」李如雲縱身躍起，竄入大堂屋
檐之下，攀住椽子，從窗縫中張眼內望，沈覺思搖頭嘆息：「鬼靈精怪，跟夫
人一個樣，吳兄弟，你看著她，我和莫兄弟回去研究這筆不義之財的用處。」
吳啟華點了點頭，縱身提氣一躍，差了屋檐幾許，李如雲伸手一拉，將他提了
上來，兩人向內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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