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啟華心中一凜,大聲道:「哼,別把我看得這麼差勁,諸事未了,我不會自
輕自賤的。」李如雲笑道:「這才是了。」
李如雲走回善法堂,這時林永超臉如嚴霜,正在裡面等著,陳少英痴痴呆呆,
雙眼不住流淚,李如雲不作聲,坐在太師椅上,開門見山的問道:「林香主是
為了陳少傑之事來的?」
林永超點頭道:「要請李教主主持公道。」李如雲道:「陳少傑身死廬山,敝
教須負此責,只是此事諸多疑點,俟我查明之後,再作計較。」林永超哼哼一
聲,道:「兇手不就是吳啟華那小子?更待查明什麼?」李如雲知道林永超之
心已被好惡所亂,認定吳啟華殺了陳少傑,李如雲也懶得和他多辯,說道:
「此事敝教定會給個交代,林香主不必多言。」
這時林永超一名下屬走了過來,向李如雲行了一禮,湊唇在林永超耳邊低聲說
了幾句,林永超臉色微變,低聲道:「拿穩了嗎?」那人低聲道:「不敢完全
肯定,但七八成把握是有的。」
林永超微一思索,抱拳向李如雲一禮,說道:「好,在下信得過李教主,這便
將事情托給了你,務請李教主念在武林一脈之上,不要輕易便宜了兇手。」李
如雲點頭道:「這個自然。」
林永超抱拳道:「在下尚有要事,須得告辭。」李如雲「咦」了一聲,說道:
「這便就要去了?不等到三日之後?」林永超道:「不必比了,吳啟華是贏是
輸,我都不會相饒!血債血償,本是當然之理,李教主,就此告辭!」
李如雲點一點頭,帶著普覺道妙四位壇主直送了出去,待林永超一走遠,李如
雲悄悄向沈覺思道:「沈叔叔,你看那林永超,他本來氣勢洶洶的要討公道,
忽然就此而去,必是有什麼大事。」
沈覺思點頭道:「不錯。」李如雲道:「如我所料不錯,殺死陳少傑的真兇很
快便要現出原形,你帶上吳啟華,咱們躡著去追查真相,天地會和吳啟華嫌隙
很深,你記得多加照顧。」沈覺思笑道:「他名是我兄弟,實是我徒弟,我還
需要妳吩咐嗎?」
三人裝束完備,同下廬山而去,向山腳下的教眾一問,林永超早已遠去,沈覺
思道:「要派人去查林永超去向嗎?」李如雲冷笑道:「不必,我知道林永超
一定是去安徽。」
吳啟華奇道:「妳怎知道?」李如雲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嘆道:「武功低
微,見識淺薄,沈叔叔,你怎麼會拿這等人跟我爹爹比呢?相差太遠了吧!」
吳啟華冷笑道:「妳不說便算了,好希罕麼?我本來就不是江湖中人,武功自
然低微,見識自然淺薄,那也不用妳囉唆。」
沈覺思將他拉在一旁,說道:「吳兄弟,你聽我說,天地會陳總舵主與白蓮教
彼此神交,陳總舵主連續來信,辭意誠懇謙下,可是我們相邀一敘,他卻又滯
留安徽,原來安徽洪患成災,百姓甚有不滿,陳總舵主認為大有可為,便想在
當地吸取抗清勢力,結果一拖再拖,從六月起始,至今長達半年,現在時近初
春,黃河只怕又發凌汛,屆時百姓又將流離失所,勢必更添民怨,正是天地會
可乘之機。」
李如雲臉色凝重,說道:「沈叔叔,林永超若真被陳總舵主急召前往安徽,那
麼安徽必將發生一場重大之極的事,據我猜想,恐怕不只於黃河水患,安徽一
行,勢在必至,只是若讓林永超知道我們帶著吳啟華也一同過去,只怕要傷了
和氣。」
李如雲轉頭向一名教眾道:「去傳我命令,請莫副壇主星夜回至安徽分壇。」
那教眾應命自去,李如雲頓了一頓,向沈覺思道:「沈叔叔,咱們帶著吳啟華
緩走慢行,別讓林永超生了戒心,再引起衝突就不好了。」
沈覺思自無異言,點了點頭,當下三人遲遲而行,在浙江省逗留許久,才入安
徽省境,三人來至分壇,其時莫道之早已到達,李如雲問他道:「這幾日安徽
省有什麼大事麼?」
莫道之躬身道:「這幾日天地會湧來安徽的人著實不少,到底為了什麼緣故,
屬下無能,實在不得頭緒。」李如雲心想:「陳總舵主召那麼多人做什麼?這
不大像要發展抗清骨幹,倒像是要對付什麼要緊人物。」
李如雲點頭道:「不得頭緒也無妨,慢慢再查便是,莫副壇主,安徽有沒有什
麼好去處,倒說個一聲。」莫道之微微一笑,道:「這合肥有一名樓,幾味
『清燉馬蹄鱉』、『無為鴨』聲馳遠近,教主遠來,倒是不可不嚐。」
李如雲一笑,便要莫道之引路,來到酒樓之外,四人一起上了樓上雅座,四下
一望,十久倒是富貴風流之輩,李如雲找了一個乾淨座頭,叫定酒菜,這時樓
梯上腳步響起,上來一位青衣少年,吳啟華見那少年衣著樸素,然而掩不住一
股天生高華的氣度,忍不住暗暗稱奇。
沈覺思吃得幾筷,連聲叫好,忽然旁邊一陣大叫大喊:「閃開!閃開!給爺們
讓個地方!」四人轉頭望去,那十餘人一身官差打扮,一個個腰裡懸刀,呼三
吆四,護著一個胖大老頭走了上來,樓上客人一看這幾人,知道就要出亂子,
膽小的都紛紛躲開了,店內一陣大亂。。
莫道之登時大怒,便要拍桌而起,李如雲一把按住,說道:「別發急,瞧瞧再
說。」見那胖老頭小眼睛小鼻子,一隻左眼又是瞎的,生的其貌不揚,莫道之
低聲道:「這老頭是河道總督王光裕,平日裡囂張跋扈,教主妳一看便知。」
吳啟華四下一望,只見樓上除自己這一席和南桌上那青衣少年,空蕩蕩的更無
別人,心想:「酒客們都怕惹事,逃了個一乾二淨,看來這老頭果然專橫霸
道。」
只見掌櫃的戰戰兢兢的過去了,問道:「王大人來了,是小店的福氣,要點什
麼菜?小店作東。」那胖老頭王光裕睜大未瞎的右眼,猶如一道細縫,道:
「把你們店裡的好菜都上來吧,叫幾個年輕妞兒來唱曲助興。」
那掌櫃吩咐下去,只見一個歌女走了進來,王光裕睜眼一瞧,「咦」的一聲,
奇道:「妳不是靳輔的女兒嗎?怎麼淪落到這裡了?」那女子眼圈一紅,泣
道:「爹爹被革職了,現下全家棲身在破廟裏,母親病了,鳳兒沒有法子,只
好出來拋頭露面,權且賺幾個小錢,以為渡日之資。」
王光裕拿起酒來喝了一口,道:「誰叫妳爹爹貪污受賄呢?」那女子靳鳳兒跪
在地上,求道:「總督大人,請您再詳察,我爹真沒拿過什麼錢。」王光裕
道:「話不是這麼說,天底下哪個小偷肯自個兒承認?」
王光裕一面喝酒,一面斜眼打量,只見靳鳳兒穿著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一頭
烏亮亮的頭髮挽著個髻,容長臉面,銀紅襖兒,白綾折裙,一副細巧身材,倒
也俏麗乾淨,他心裡不住嘀咕,越瞧越是心癢難搔,扶起靳鳳兒,趁機重重在
他手上捏了一把,色迷迷的笑道:「堂堂一個巡撫千金,淪落到如此田地,老
夫也是十分不忍,這樣吧,妳跟老夫回府,伺候老夫生活起居,老夫自然將妳
爹的案子重新審過,怎麼樣?」
莫道之在旁聽的發火,低聲道:「這麼老了,還想糟蹋人家閨女?明明不安好
心,官話還打得這麼好聽。」沈覺思低聲道:「別作聲,瞧瞧接下來怎樣。」
只見王光裕越來越不老實,伸手在靳鳳兒胸上摸了一把,靳鳳兒出身官宦之
家,本是千金小姐,受此屈辱,氣得直想哭,沈覺思和吳啟華也忍不住了,便
要動手,李如雲微微冷笑,低聲道:「大家別動手,我來給這個老傢伙一點顏
色瞧瞧,讓他出個大大的醜!」
李如雲站了起來,從櫃上拿過一大壇酒,拆開泥封,一手提著酒罈子,另一手
拿著酒碗,風擺楊柳地走了上去,笑道:「這是誰呢?不是王大人嗎?好久不
見了,來來來,小女子敬你一碗酒。」
王光裕眼睛斜瞟著李如雲,雖然不認得她,但佳人敬酒,這可是飛來艷福,哪
有拒絕之理?一張滿露黃牙的大嘴笑得合不攏,李如雲微笑走近,忽然將酒罈
子猛地丟了過去,酒水濺得王光裕滿頭滿身,跟著酒罈子落了下來,不偏不倚
的罩住王光裕整個豬腦袋,這一下來的突然,不僅幾個公差沒有反應過來,就
是王光裕也是一怔,等反應過來以後,殺豬般嚎叫了一聲:「都他媽的愣什麼
神,快幫我把頭拔出來!」情急之下,連粗話也罵出來了。
待得王光裕重見天日,大叫:「還不給我動手!」軍兵們一個個抽出鋼刀,靳
鳳兒嚇得險些哭了出來,旁邊一隻手將她一拉,靳鳳兒定睛一看,一個少年站
在眼前,這人氣質不俗,甚為雅麗俊美,正是吳啟華,靳鳳兒見吳啟華握住自
己手腕,臉上不禁一紅,頭一低,偷眼又向吳啟華一瞧。
王光裕氣得大叫一聲,揮起老拳衝向李如雲,李如雲不避不讓,「啪」的一
聲,王光裕臉上早著,打得他就地轉了個圓圈,鮮血順嘴角流了出來,剛立穩
身子,另一邊臉頰又被李如雲打了一掌,一顆牙齒也被打落。
那幾個軍兵一愣,互相看了看,打了聲招呼一擁而上,吳啟華叫道:「七八個
男人對一個女人,成什麼樣子了?」縱身上前,眾兵手臂一震,七八柄軍刀同
時飛出,這股大力一撞,眾兵收不住腳,砰砰砰砰數聲過去,被絆倒了一地,
吳啟華暗自高興,他此時武功已略有小成,雖然仍是不敵真正好手,但對付幾
個欺壓良善的官兵,卻已是綽綽有餘。
王光裕躲在後面,口中兀自罵道:「大家上啊,給我教訓這個小賤人!」眾兵
知道打不過對方,索性哼哼喞喞的躺在地上裝假,個個爬不起來。
李如雲素來尊貴,從無一人敢當面相罵,她大是生氣,瞥眼間見到茶爐下幾根
燒得通紅的通火條,李如雲「哼」的一聲,將衣袖翻起套在掌上,隨手便抽出
一根鐵條,那鐵條前端是木頭把手,她握著倒也不甚燙,鐵條挾著一股熾烈的
熱氣,對著王光裕直逼過去,霎時問王光裕嚎叫不止,抱頭鼠竄,一不小心腳
步稍慢,衣上登時被燒了一個大洞,陣陣臭味撲鼻,火焰上騰,王光裕嚇得尖
聲大嚎,危急中見到屋角一個大水缸,這一下宛若救星現世,急急奔了過去。
慌忙中王光裕腳步一絆,「撲通」一聲,頭下腳上的摔入水缸之中,火焰頓
息,吳啟華縱聲大笑,拍了拍手,笑道:「你個王八蛋,倒跌得好準頭!」李
如雲忍不住咭咭而笑,沈莫二人對望一眼,也是忍俊不禁。
那掌櫃的愁眉苦臉,心想這幾人得罪了官門飯的,只怕王光裕一個遷怒於己,
那就後患無窮,掌櫃的走到吳啟華面前,連連打躬作揖,吳啟華道:「放心
罷。」他將王光裕從缸裏濕淋淋的拉了出來,正要發話,後面傳來聲音:「兄
臺且慢!待在下和他說幾句話!」
吳啟華轉過頭去瞧了一眼,見是適才樓上的青衣少年,那青衣少年道:「兄
臺,這個人讓在下來發落吧!」抬起王光裕的臉,雙目中精光暴亮,喝道:
「王光裕,你認得我是誰吧?」
王光裕大叫:「誰認得你們這群賊強盜?啊、啊,你是……」突然間看清那青
衣少年的面容,嚇得說話都顫抖了,那青衣少年不住冷笑,王光裕誠惶誠恐的
趴在地下,不斷自擊耳光,打的臉頰腫的便如豬肝一樣,兀自不敢停手,那青
衣少年怒道:「還不滾?」
王光裕不敢站起,又不敢背對那青衣少年,當下向後膝行而出,眾兵也倉皇退
出,那掌櫃平素受夠王光裕的淫威,這時看得呆了,那青衣少年道:「老大
爺,你放心,王光裕之後絶不敢來找你碴兒。」向吳啟華一瞥,微笑道﹕「這
位兄台,在下作東,大家同飲一杯,交個朋友如何?」
吳啟華有心要和那青衣少年攀談,便道:「既蒙尊兄謬愛,在下何敢拂此盛
情?」青衣少年將杯盤移到吳啟華桌上,青衣少年道:「在下姓葉,兄臺怎麼
稱呼?」吳啟華道:「在下吳啟華,聽兄臺口音,兄臺是北方人嗎?」葉姓少
年道:「不錯,在下直隸人氏,初來貴地,啟華兄,這安徽省省情民情,可否
說些來聽聽?」
吳啟華笑道:「在下也不是本地人,葉兄不妨問問在下這位朋友。」說著向莫
道之一指,莫道之道:「要說省情民情,那是多得很,這位兄弟要問哪一
面?」葉姓少年道:「關於黃河水患。」
莫道之道:「要說黃河水患嘛,那真是糟糕得無以附加了,幾年來黃河決口十
餘次,百姓很不安寧,連帶的漕運受阻、海口淤塞,那也不消說了,最糟的是
每次水患過後,米價一哄而上,卻攪得人民更加困苦。」
葉姓少年眼中微微閃過淚光,皺眉低頭道:「的確。」招手命小二過來,詢
道:「那位是靳巡撫的小姐嗎?請她過來一見。」
小二帶著靳鳳兒過來了,葉姓少年溫然道:「靳姑娘,令尊現在好嗎?」靳鳳
兒眼圈一紅,尚未答話,那店小二搶著道:「客官,勸您少搭理罷,這叫做咎
由自取,朝廷發下來修堤的款子全教靳輔那狗官給吞了,他們家就是有什麼兩
短三長,那也全是活該。」
靳鳳兒急道:「不是的,爹爹真沒拿過一毛錢,那是冤枉的,我爹爹不會做這
種骯髒事。」小二撇嘴道:「得了吧,哪個狗官不是這麼說的?要是靳輔真沒
幹什麼,怎麼連甄大爺這樣的好人也不收留他哪?哼哼,靳輔當了這許多年
官,起初大家真教他騙了,只道他真是個廉潔愛民的好官,到頭來還不是污了
這麼多錢!」
靳鳳兒委屈的淚水直流下來,顫聲道:「這……這……」吳啟華望見靳鳳兒楚
楚弱質,不禁油然生出相憐之意,伸指替靳鳳兒揩去眼淚,靳鳳兒大是感激。
莫道之雙眼一翻,瞪著那小二道:「你倒嘴利,講得義憤填膺,那麼剛才王光
裕在時,怎麼你就不曾這樣說呢?」那小二囁嚅不語,莫道之冷笑道:「果然
是落翅的鳳凰不如雞,靳姑娘若是仍為巡撫千金,你就絕不敢說這等無禮之
言,這裡不用你伺候,給我滾的遠遠的,再敢在人後囉唆靳輔,給我知道了,
那就一把撕了你的嘴!」
那小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訕訕著去了,吳啟華高聲道:「莫大哥說的好,這
等只會落井下石之人,原也不必跟他客氣!」說時聲音極大,顯是故意說給那
小二聽的
李如雲喝了一杯酒,笑問:「靳姑娘!剛才聽妳自報姓名,妳的閨名叫做鳳
兒?」靳鳳兒道:「是的,家裏人都這麼叫我,小姐……公子不嫌棄,喚我鳳
兒便了。」
葉姓少年笑道:「是這樣啊,鳳兒,冒昧問妳一句,那甄大爺是誰呢?」靳鳳
兒兩道眼淚滾落面頰,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葉姓少年登時慌了手腳,他只是
隨口問上一句,沒想到觸到靳鳳兒心中傷痛,李如雲連忙輕拍靳鳳兒背脊,柔
聲安慰。
莫道之道:「這位兄弟,你初來不知,那也難怪,這位甄博人是本地大豪,與
靳家世代交好,這次靳輔遭禍,革職抄家,甄博人把靳家接了去,起初也真盡
心盡力的相待,之後糧價高漲,甄博人便去兩湖一帶調糧,沒想到甄博人一回
來,將靳輔打了一頓,就將靳家人等趕了出去。」
李如雲好奇心起,問道:「那為什麼?」沈覺思道:「落井下石,原是世人本
色,那也不足為奇。」
莫道之搖頭道:「不是的,甄博人做人向來厚道,樂善好施,急公好義,那是
決計不假,雖然他大字只識得幾個,可是安徽人人相敬,聽說本來也好端端
的,好像他兒子給他寄了一封家書,甄博人就和靳輔翻臉了!」
李如雲道:「家書?甄博人不是不大通文墨嗎?帶個口信不就得了,不過,會
不會是這兒子從中挑撥,使甄靳兩家反目的?」
靳鳳兒道:「那不會的,瑜人弟弟同我家很好,而且他還只五歲,決不能有什
麼加害之心。」沈覺思奇道:「五歲就會寫家書?這小子這麼厲害?」靳鳳兒
道:「是啊,王總督也這麼稱讚瑜人弟弟,我聽甄府下人說,這封家書似乎還
是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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