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英忙求道:「您別當真,我是鬧著玩的,對李教主決無不敬之意。」李如
雲道:「那好,你把事情全說出來,一個字也不許假,我擔保決不向他人轉述
便是。」
陳少英躊躇道:「我……我……李教主,您都知道了,又要我說這些幹麼?」
李如雲笑道:「有些事情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我說過了,我是白蓮教
教主,不查清這件事怎麼成?你最好老老實實的說罷,到底你怎麼殺死陳少傑
的?」陳少英道:「那個……那個……」
陳永華也是精明之輩,看見陳少英這等模樣,自也知道他確實大有嫌疑,又聽
到李如雲這麼直接了當的問出來,再也忍耐不住,衝了出來,拔劍指住陳少
英,喝道:「畜生,還不快說!」
陳少英斗見父親現身,只嚇得魂飛天外,牙齒格格打戰,道:「我不……
知……知道。」陳永華怒氣大生,怒喝道:「不知道你來這裏幹麼?到底是不
是……你……殺死少傑的?你說啊!」陳少英面無人色,點了點頭。
陳永華臉色慘然,喃喃的道:「天哪!天哪!我作了什麼孽?」長劍遞出,指
在陳少英咽喉之上,陳少英抱住陳永華小腿,哭道:「爹!爹!我不是故意
的,我不曉得殺的人竟是少傑,爹,您饒過我,您饒過我好不好?」陳永華看
他這副樣子,握著劍的手不住發抖,霎時之間,二十餘年來的父子親情在心中
一閃而過,不由得百感交集,手一軟,長劍「噹」的一聲掉在地下。
陳永華一咬牙,轉過身去拭了眼淚,大聲道:「我饒了你,你走吧,從今天開
始,你再不是我兒子了!你我父子之情,自此而絶!」陳少英驚叫:「爹!」
陳永華心意已決,喝道:「走!走!」
陳少英跪下向父親拜了三拜,淚流滿面,默默無言的轉身而去。
陳永華心情十分沉重,良久不語,嘆了一口氣,他走到李如雲面前,說道:
「李教主慧人,不知……不知……」李如雲鑒貌辨色,已知其意,說道:「陳
總舵主是要我解明令郎死因之疑嗎?」陳永華嘆了口氣,道:「適才在下心意
激動,不能自制,竟爾現身,壞了與李教主的約定,失了禮數,但在下心中疑
惑不明,終究也難以安心。」
這時林氏父女從岩後走了出來,李如雲道:「好罷,種種事情終須有個明白,
但是……」頓了一頓,說道:「吳啟華,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還不出來?」
吳啟華一驚,心想既被她瞧破,也只得尷尬而出,適才吳啟華見陳少英竟是兇
手,驚愕之下喘氣不免大聲,立時便給李如雲聽了出來,本來這一下也不會逃
過陳永華耳朶,只是陳永華驚悉陳少英竟是真兇,大驚大怒之下,便沒再注意
到附近。
陳永華此時心灰意懶,見到吳啟華也沒了敵意,李如雲微微一笑,說道:「陳
總舵主,當日廬山之事,想來已聽過了?」陳永華點頭道:「是的,敝會林香
主向我略提了,只是萬萬想不到……竟然……竟然……」
忽然陳永華嘆了一口氣,問道:「李教主,妳如何得知真相的?」李如雲嘆了
口氣,道:「當日在廬山上,我見吳啟華掌上沾著令郎血跡,於是我便猜想令
郎身死必定未久,故而鮮血未凝,才能沾在吳啟華掌上,林姑娘,妳也見到
的?」
林小雪點了點頭,問道:「那便如何?」
李如雲道:「陳總舵主你想,兇手真要殺陳少傑,地點未免選得太過奇怪,陳
少傑並非死在自己房裏,而是在吳啟華房中被殺,這意味著什麼?」
林永超「嗯」的一聲,道:「嫁禍給吳啟華嗎?為什麼少……要為了這種人殺
死自己弟弟?」
李如雲秀目淺凝,微露不悅之色,說道:「不是嫁禍,陳少英不曾存心殺害陳
少傑,要知道這中間有太多不可捉摸的變故,陳少傑只要少ㄧ分醉意,便多一
分力氣還手,只要稍有響動,立時便會驚動別人,雖說敝教客館向來不設防,
但若是真有什麼極大響聲發出,敝教也決不至於毫不知情,兇手還沒成功就可
能先被擒住,這一節兇手不會不知。」
李如雲眼望林小雪,皺眉道:「吳啟華之所以被妳懷疑,實在是個巧合,他一
出去,回來剛巧撞上了妳,然後妳見了他滿手鮮血的樣子,對吧?」林小雪點
了點頭,眼光向吳啟華一轉,想要說話,只見吳啟華雙眼凝視著李如雲,林小
雪口唇一動,終於忍住不語。
李如雲續道:「眾位不知,吳啟華練的是掌上功夫,時日又淺,絕對無法把陳
少英打的滿身鮮血,剛才我說過,我看了吳啟華掌上鮮血,知道陳少傑死去未
久,那就等於是說,兇手正是在吳啟華一出一入之際,入房殺死陳少傑,而且
鮮血短時間便汨汨流出,這就是說,陳少傑必是死於刀劍之下。」
陳永華雙目冒出怒火,李如雲道:「陳總舵主,發現陳少傑屍體之人是林姑
娘,同為貴會之人,常言道關心則亂,這才情急拼命,欲殺吳啟華以報此仇,
可是,若是貴會以外的任一個人發現了,無論是否能撞見行兇之人,無論是否
能和吳啟華同時進去,之後總是會檢視陳少傑屍身,看到刀劍之傷,自然就能
作出推論,吳啟華未必定會遭到懷疑。」
陳永華聞言默然,側頭向林永超瞥了一眼,李如雲道:「既是處處不對頭,我
便將想法整個掉轉,終於發現了真相。」
吳啟華向她望了一眼,問道:「妳想到什麼?」
李如雲眼光射在吳啟華臉上,道:「陳少傑確實是兇手殺死的,但是兇手要殺
的一定是陳少傑嗎?」吳啟華微微一怔,說道:「陳少英要殺的是我?嗯,這
點倒是確實不錯。」
李如雲點點頭,道:「那晚夜深,天上沒半點月光,你房中燭光也已熄滅,陳
少傑又是整張臉都伏在桌面上,假定兇手要殺陳少傑,進入了你房間,看見一
個人趴在桌上睡著,你說兇手憑什麼知道趴著的那個人會是陳少傑而不是
你?」
林永超道:「或許兇手早在外隱伏多時,見到吳啟華出去了,自然便知道房裡
剩下的人便是少傑。」
李如雲嘆了口氣,搖頭道:「林香主,我說過了,當時沒半點光亮,兇手眼力
再好,最多只能見到一個人影,決計無法辨認出此人便是吳啟華,兇手既認不
明出去的人是吳啟華,那兇手又怎麼能知道剩下的人是陳少傑呢?」
李如雲不再理林永超,向陳永華道:「陳總舵主,我確實想不出有誰會想置令
郎於死地,但是我知道要殺吳啟華的不少,若是說陳少傑只是倒楣被誤認了,
兇手要殺的其實是吳啟華呢?這樣子種種事情就能解釋得通了。」
李如雲道:「廬山是敝教總壇,戒備森嚴,若是生面孔進來了,定然立時察
覺,可是兇手這一番來去,敝教崗哨竟然沒能發見,那是不可能的,只有兇手
是廬山上的熟人,才合道理,如果真是這樣,那當時在廬山上的人,誰對吳啟
華的敵意最深呢?自然是陳少英了。」
林小雪道:「可是現場已被大火燒毀,毫無線索,李教主是從那裡得來的物
證?」
李如雲點點頭,說道:「是的,這一切都不過推論而已,終須物證為是,這中
間糟糕的是那場火災,將現場燒得一乾二淨,不過沒有物證,並不代表一定會
陷入絕境。」說的這裡,李如雲忍不住停了一停,那場火災到底為什麼會起
火,她到現在仍沒有半點頭緒。
陳永華「咦」了一聲,甚是詫異,問道:「李教主這話是怎生說?」李如雲輕
輕一嘆,道:「那是我對陳少英使的計謀了,陳總舵主真要知道?」陳永華定
了定神,點頭不語,靜待李如雲說話。
李如雲道:「當時我對陳少英起始懷疑,於是我派遣敝教沈壇主前去窺探,陳
少英人前尚可自持,一入房中,獨坐默念,果是日夜忡忡不安。」停了一停,
續道:「我命沈壇主撕去陳少英一截衣角,隨即留書,裡面說我在陳少傑的掌
中發現了一截血衣,經我查後,知是陳少傑臨死時拉下兇手衣衫一角,握在手
裡以為證物,只因緊握掌心,所以不曾毀於火焰,信上並寫道我已知全部真
相,要陳少英七日後來望月亭一談。」
陳永華霎時間臉上全無血色,心裏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問道:「後來呢?」
李如雲道:「其實陳少傑一擊而死,別說留下線索,只怕連兇手都沒見到,陳
少英自然知道,初見那信,只是驚怖駭懼,並不相信,但等他檢視衣服,看到
下擺上確實有被撕過的毛邊,這時他心中便開始有一點點的懷疑了……」
李如雲道:「之後陳少英每天都接到信,內容毫無分別,但時間卻從七天,六
天,一天一天的減少,越到後來,他越害怕於我一天一天所施加的壓力,越是
注意我每天變動的限期,就越是不仔細思考毫無變化的其他內容,不知不覺間
他漸漸深信了我的假話,真的以為我找到他的什麼把柄,謊言看的多了,他就
當成真話了。」
李如雲接著又道:「接下來,我再請陳總舵主你出來一談,我原是要盤套他,
使他自己出口道破真相,再交你發落,但沒想到你如此公允,竟然便此斷絕父
子親情,陳少傑已死,陳總舵主只剩他一個兒子了不是?」
陳永華這時方才明白事情種種,不禁冷汗直冒,長嘆一聲,淚水從面頰上直留
下來,說道:「這等孽子,有不如無!原來真相竟是如此,在下本來不明,為
什麼李教主要對少……我那畜生說起什麼衣角,現在終於……」
李如雲明白陳永華心情,心中很為他感到難過,知他嘴上講得堅強,其實卻很
需要一個人冷靜冷靜,拱手道:「陳總舵主多多保重,此事已結,我這便告辭
了。」
陳永華點了點頭,李如雲向吳啟華一使眼色,一起出亭而去。
兩人正要回入城中,吳啟華忽地停下腳步,說道:「多謝妳替我解明了冤枉,
我真的……好生感激。」李如雲「哼」了一聲,說道:「你這話可就不盡不實
了,我看你感激我,主要為的是你和林姑娘誤會得以解開,陳永華又再不認陳
少英這兒子,自然林小雪和陳少英的婚事也成罷論,以後再沒什麼障礙橫在你
們兩個之間,你高興了,對不對?」
吳啟華聽她講話語氣比平常還辛辣了三分,他眼光緩緩的轉過去,試圖從李如
雲臉上看出一些不同往常的模樣,忽然他低聲道:「妳……是不是……」
李如雲轉過臉去,拇指向後一伸,說道:「有人追你來了,你自己去瞧瞧,我
可不想看。」扭身便走,腳下行的甚快,霎時間便走的人影不見。
吳啟華轉過身去,林小雪站在眼前,帶著一種驚惶凝望著自己,吳啟華突然心
裡泛起了一陣感慨,凝止在這種若有似無的對視,兩人交會的眼神似乎淡淡的
說些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說。
吳啟華怔怔的想說話,卻又是怔怔的欲言又止,林小雪開口了:「你……最近
好嗎?」吳啟華默默的不說話,那眼光裡含著一點兒憐惜,也有一點兒煩惱,
因為林小雪的這個問題是他不曉得怎樣回答的,他一句話也不說,也是一句話
也不能說。
林小雪看得出來他的變化,她還想把這種思想硬壓下去,可是吳啟華的眼神慢
慢掠過她望向遠處,林小雪就不言語了,她從懷中掏出那塊暖玉,輕輕的伸出
了手,吳啟華把眼睛低垂著,伸手緩緩接過,林小雪頓時受到一陣劇痛的打
擊。
當吳啟華的手指輕輕觸到林小雪掌心,他感覺到一種向來沒有過的惆悵了,他
看到林小雪回過身,淡淡的影子在那長長的黑夜中消失而去,吳啟華輕嘆一
聲,他還是愛林小雪的,而且分明知道自己仍然愛著她,卻是剩下他心裏說不
出的那點似曾相識的滋味,所以當他看著她遠離而去的一瞬,他第一次感覺到
患得患失這種心情的深切顯明了。
「請妳……好好保重……」他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麼說出來的,只是林小雪轉了
過來,將他渾身上下的掠了一眼,吳啟華將玉佩重新掛在脖子上,他既然恍惚
於他的心境,便決心弄清楚這種迷離的惘然,他不願意再像往昔一樣輕率用
情,若不能弄明自己情愛之真正所繫,他倒寧願讓自己產生一種孤獨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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