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覺思一呆,瞧瞧吳啟華,便明白了他心思,沈覺思目光中蘊著笑意,卻不發
笑,正色道:「這可不是一般小鬼哪,他是青幫甘幫主的獨生愛子甘鳳池,如
雲對他疼愛得很呢!你別說人家是小鬼,他們只差六歲,你要小心一點呀!」
吳啟華臉上一紅,道:「我幹麼小心?」
這時莫道之從外面走了進來,低聲道:「沈壇主,大水已經退了,可是現在城
裡處處災民,糧價很快就要波動。」沈覺思一驚,道:「那麼咱們快去賑濟,
王光裕那狗賊的污錢正好派上用場!」
莫道之過去向李如雲一說,李如雲帶著白蓮教眾人出去,只見路上到處都是啼
飢嚎寒的難民,饑民們想起什麼都沒有了,沒一個不是嚎啕痛哭,直哭得想死
不想活,眾人相顧嘆息,心情十分沉重,李如雲當即吩咐下去,安徽分壇的教
眾紛紛搬出銀鞘,一錠錠的賑給災民。
災民們見了,如瘋了般蜂擁而來,眾人紛紛搶奪,霎時間亂成一團,人群擁
擠,轉側之時,一個挑著破筐擔的貧農不小心撞上了李如雲,那貧農哼哼喞喞
的道歉,李如雲笑笑,柔聲道:「大叔,不打緊的,別著忙!」
吳啟華見那貧農擔子上一邊挑著破爛衣服,連一粒糧食都沒有,另一邊挑著一
個小孩,餓得連哭也沒力氣哭,吳啟華眼淚險些奪眶而出,李如雲知他心意,
說道:「大叔,那裡人擠,您顧著孩子別過去!」取出身上所帶金銀,盡數遞
在那貧農手上,那貧農淚流滿面,千恩萬謝的收下,
那貧農跪在地上磕頭,李如雲急忙扶起,那貧農道:「俺從皖北流落到這,一
路上什麼吃的都要不到,能碰見的人都和俺差不多,遇到有錢爺們,沒一個肯
發善心,就是公子小姐心好,俺回到老家,一定給拱上長生祿位,保佑您多福
多壽!」
吳啟華心中很沉重,這時遠遠看到康熙帶著靳輔過來,吳啟華向他拱了拱手,
康熙微笑還禮,隨即轉過臉來見到遍地災民,臉上又現慘然之色,靳輔認得吳
啟華是昨夜救女一命的少年,搶上來道謝。
李如雲知道靳輔是治水能家,問道:「靳大人,依您說,這安徽災情如何
呢?」靳輔嘆了一口氣,說道:「很慘,不只黃河滿堤決口,邢家口、左溝、
翟家壩、高家堰也先後潰溢,河水逆沖清水潭,溢入運河之中,百姓們無家可
歸,實在……實在……」
康熙忽道:「靳輔,你說什麼也要治好黃河,花多少錢都別在乎,百姓足,君
孰與不足?我一無顧惜,款項有缺的只管上報就是。」
靳輔道:「是,皇……葉貝勒,那麼要開官倉賑民了嗎?」康熙道:「官倉只
可暫救一時,之後傳染病發,水災後患漸出之時,糧價又復高漲,那時官倉已
盡,便得向外省調糧,糧價勢必更兇,況且黃河水患波及諸省,受災之省自顧
不暇,哪有餘糧幫助他省?」
康熙頓了一頓,說道:「話是如此,但火燒眉毛,且顧眼下,當真沒有辦法
時,也就只能飲鴆止渴了。」沈覺思問道:「靳大人,地主們總會留有糧米作
開春播種之用,現在是春季,難道城內士紳便沒一位有餘糧?」
莫道之道:「沈壇主,那群傢伙是有的,不但有,而且相當不少,可是裡中只
有甄博人肯拿出來,其他的人知道官倉不會輕開,所以個個看準了時機,都將
米囤積起來圖謀高價,於是市上無糧,糧價就更漲了。」
吳啟華忽然心中一凜,說道:「我有法子。」向康熙道:「葉兄,我可以助你
度過這次危機,不過須得要你的一方信物。」
靳輔帶著吳啟華去見甄博人,甄博人出來迎接,他見靳輔神情憔悴,心裡很過
意不去,心想自己和他多年兄弟,素來情交厚篤,最後卻起心疑他,又慚又
愧,倒是靳輔先開口說道:「甄大哥,這位是京中來的欽差,來找兄弟商討官
倉之事,兄弟一琢磨,便帶欽差大人來找大哥合計合計。」
甄博人一驚,慌忙要俯身下跪,吳啟華伸手攔阻,回頭向靳輔說道:「說心裡
話,靳大人,跟這一個普通商賈也沒什麼好談,你還是去請全部人過來,下午
在官倉外面說話。」頭一抬,傲然轉身就走。
甄博人愕然不語,靳輔心道:「你那天打得我好痛,雖說是出於誤會,可是一
把骨頭險些被你生生打散了,少不得我現在也要誆你一誆。」忍住了笑,說
道:「甄大哥,欽差大人吩咐了,你快去請商會裡的人過去,只怕遲了,惹欽
差大人生氣。」
甄博人茫然點頭,喃喃道:「官倉?不嫌太早了嗎?」屋裡甄瑜人跑了出來,
大叫:「靳叔!」
靳輔將他一把抱起,說道:「好乖好乖!」
甄博人與其餘士紳等在官倉外面,時刻過去甚久,吳啟華才姍姍而至,登時就
有人在肚裡暗罵他好大的官派架子,臉上仍是含笑相迎,吳啟華大模大樣的也
不回禮。
吳啟華拿出一個黃綢布捲,朗聲道:「哪!各位看著了,這是皇上親筆的詔
書,本官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欽差,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傳下去給商會眾人
看了,商會眾人見了布捲,又見左下角蓋著「康熙之寶」四個朱紅大字,更加
不起疑心。
吳啟華叫來專管官倉的糧官,問道:「倉裡面有多少存糧?」糧官回道:「三
十七萬石大米,十九萬石麥子,十二萬石小米……」吳啟華厭煩的揮揮手,說
道:「夠了夠了,幹麼還不開倉哪?」
商會眾人互相對望,心中均各詫異:「欽差大人真要開倉?」那糧官回道:
「可是大人,倉裡面存糧一旦告罄,那怎麼辦?」吳啟華怔了一怔,隨即惱羞
成怒,罵道:「那是以後的事,你囉唆那麼多幹麼?沒米、沒米再去想辦法
呀!」
商會眾人早在覺得吳啟華太過年輕,不太像是欽差,這時聽他說話毫無遠見,
便有人猜他只是靠著恩封世襲才能爬到這麼高的地位,各人心中均道:「這傢
伙沒本事,要真的開了官倉,糧價馬上就要跌,那我不就吃了大虧?」
各人知道官倉糧米是當月徵糧,自然新鮮,自己倉庫裡的卻是去歲積下來的,
大水過後,潮濕無比,只怕一個發霉,那就萬事全休,加上官倉防潮良好,糧
米放個數月那是一點沒事,自己的米呢,久擱起來是一定會糟糕的,商會各人
原本囤積以求高價,然後在糧價飆得最高時賣出,自來民以食為天,米價上漲
的時間向來都非常快,不必擔心米糧發霉變質之事,可若是這個欽差胡作亂
為,官倉若開,短期間糧價會急速下跌,要等到糧價再次攀升,那還要一大段
時間,要是在這期間米出了問題,不要說賺利了,連老本都得賠進去。
吳啟華又嘮嘮叨叨的說了幾句,揮揮手說道:「好啦好啦,左右就是這一回
事,本官話就說到這裡,明天就來開倉,沒什麼別的可說了,下去下去!」商
會眾人一愕,只得辭了下去。
等到旁邊沒人了,吳啟華和靳輔相視一笑,欣喜得計,吳啟華收起剛才傲慢的
態度,將黃綢布捲遞還,說道:「替我還給葉兄吧!」拱手告辭。
吳啟華回到分壇,過不多久,莫道之喜氣洋洋的進來,說道:「成了成了,那
群沒腦子的奸商都把米拿出來賣了!糧價很快就跌下去了!」
李如雲斜眼向吳啟華瞥去,只見吳啟華「嗤」的一笑,說道:「這群呆子怕明
天開倉吃虧,搶著在今天將米拿出來賣,反而自己把米價搞的下跌,還道我呆
呢,到底呆的是誰呀?」
沈覺思道:「明天他們看官倉沒開,那又該怎麼說?總不能出爾反爾,損了威
信吧?」吳啟華笑道:「這更簡單,就說糧價已經平穩,沒必要開倉了,那群
老傢伙一定氣死,讓糧價下跌的不是官倉,正是他們自己呀!」
李如雲轉過臉去,臉上忍不住帶著微笑。
這時寂清拿著棋盤走了進來,說道:「娃娃教主,陪我下一盤。」李如雲微笑
道:「我不要,你每次輸了就賴皮。」
寂清道:「妳自己說,妳輸的多還是我輸的多?」李如雲笑道:「我是敬老尊
賢。」寂清笑道:「瞎三話四的本事一等一,就是不服輸。」李如雲接過白
子,笑道:「你自己不也一樣,算了算了,我認栽,陪你玩一下也好。」寂清
坐了下來,取過黑子下在右上星位,李如雲跟著下了一子。
兩人正下之間,沈覺思走過來,低聲道:「教主,少林方丈惠駕來此。」李如
雲一聽,又驚又喜,忍不住一陣得意,便離座而起,三步兩步的迎到外面,只
見外面一個黃袍和尚,臉上一片笑容,甚是和藹親切,正是少林方丈寂真,從
古至今,少林一直為天下武學聖地,英才輩出,堪執武林牛耳,此時寂真忽然
親身來訪,不免使得李如雲驚喜之外,更添一層忙頭。
李如雲將寂真迎了進來,笑道:「大師佛駕遠來,敝教不勝光榮。」寂真笑
道:「老衲不揣冒昧,乍然前來,李教主卻這生客氣,倒教老衲心裡過不
去。」寂清笑道:「方丈師兄,娃娃教主,你兩個別客氣來客氣去的,聽了很
讓人發悶,娃娃教主快來下棋,我要逼得你中盤認輸。」
李如雲心道:「同樣是赫赫有名的高僧,一個謙和慈雅,一個幽默可親,倒也
真是有趣。」吩咐下去,命教眾看茶,寂真喝了一口龍井,說道:「李教主,
老衲此次來此,主要為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便是青紅之爭,兩幫定在四月四日
玉皇山大會,老衲想白蓮教和青幫一向甚好,是不是能夠請李教主居中說幾句
話,弭平這一場是非?」
李如雲笑道:「當然,我也是這麼想。」寂清又嚷了起來,叫道:「娃娃教
主,妳怕輸嗎?快點過來啦!」寂真知道師弟個性,微微一笑,李如雲無奈,
過去坐在棋枰之前。
李如雲招手命一名教眾過來,道:「叫阿池出來見寂真大師。」那教眾下去
了,不一會兒帶上甘鳳池上來,甘鳳池叫道:「方丈師伯!」寂真露出微笑,
摸了摸甘鳳池小頭,青幫幫主甘天祥是少林記名弟子,與寂真寂清是同輩師兄
弟,甘鳳池便依父親排行,稱呼寂字二人為師伯叔。
寂真溫和慈靄的眼光轉過,停在吳啟華臉上,吳啟華知道他是前輩高人,急忙
見過了禮,寂真微笑點頭,又道:「吳施主不必多禮,施主仁俠心腸,老衲十
分欽佩。」吳啟華連忙遜謝。
李如雲忽然一呆,轉頭道:「方丈大師,你剛才說來此有兩件大事,那麼第二
件呢?」寂真笑道:李教主,這位吳施主就是老衲此來的第二件事。」說著向
吳啟華一指,李如雲「咦」了一聲,說道:「方丈大師這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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