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穿過「回」字型的市場抵達另一條馬路,我有一段「忘年之交」寄在一間有縫紉機和腳踏車的店舖裡,我當時沒很認真弄懂這家店在做什麼?回想起來應該是修改衣服和修理腳踏車…。
這店裡有一個姊姊是我的朋友,這姊姊不是小孩子,我幼稚園時她應該已經是國中生!她的父母跟我的爸媽都認識,但我忘記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她家一樓做生意二樓自住的店面,距離我表演搖呼啦圈的糖果攤很近,我猜她可能是在那裡發現了我!如果我短暫的從孩子圈蒸發,就是去找我的大朋友了!
這個姊姊對我特別好,經常自掏腰包在糖果攤買一些小玩具給我,她看書或做功課的時候我就坐在書桌旁陪她,她寫她的字,我玩我的玩具;那些五顏六色、各種形貌的透明小塑膠片,用線串起來就變成項鍊或手環,我總是把它們按顏色、主題或喜好分串,一陣子又拆開重新編列。還有塑膠的迷你鍋碗瓢盆和我們一起取名的紙娃娃們…,姊姊可以一心多用,她做功課我在旁邊玩紙娃娃,胡亂叨叨的講紙娃娃們的故事給她聽,她邊寫邊聽不時發出咯咯的笑,有時候也停下來跟我一起玩,我們替紙娃娃畫了很多衣服,還用餅乾鐵盒和厚紙板幫紙娃娃佈置房子,紙板做的立體傢俱還能摺疊,方便我把紙娃娃裝在鐵盒裡帶來帶去!
她家的店舖裡聞起來是機油的味道,騎樓走廊和店舖地上都有機油留下的黑痕,店舖後方也是烏漆嘛黑只有後窗透進的光,昏暗中卻隱藏著一道像機關般的日式木造樓梯,脫鞋上了樓之後的光線也不是很明亮,但木製傢俱擺設很整潔,後方有扇木窗自然採光引進戶外光線,望出去可以看到露台上的植物,還有一些人家的黑瓦屋頂。雖然沒有很多房間,但她家像我家一樣也有古式的架床,和推拉門隔開的和式榻榻米通舖,除了姊姊的父母親,好像還有一個老奶奶,我常過去玩,她的家人都認得我,我也熟悉了那裡的氣味和光線,所以像在自己家裡一樣放鬆。
媽媽一開始在附近鄰居家找不到我時很生氣,後來知道我是去姊姊家玩就好多了,她規定我去姊姊家前要先報備,並重申「路燈亮前要回到家」的約定!我的母親原則雖多還算通情達理,但違反「路燈亮前要回到家」和「不准說謊」兩大鐵律,只會吃不完兜著走!
這兩大鐵律我都曾身受其害;所謂「路燈亮前要回到家」,就是馬路上的路燈亮起來前一定要抵達家門,全家一起吃完晚飯之後可以再跑出去,但路燈亮了還沒到家那就死定了!「不准說謊」對我們家小孩是一道咒語,母親可能讓我們喝了特製的符水,說謊都會很快的被她識破,「不准說謊」的事後續到了點上再提,先說「路燈亮前要回到家」這條造成的悲慘事件…
那時候鎮上的路燈都準時在六點亮起來,小學有一次玩得太遠了,驚覺晚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那路燈彷彿是一盞盞亮起來的;我跑到哪裡燈就亮到哪!我邊跑還邊抬頭盯著沿路狰獰的路燈,嚇得眼淚嘩啦啦的一路狂飆,跑跑喘喘、停停歇歇、哭得又餓又累終於抵達家門,這樣努力達陣卻未果的教訓是:路燈亮前沒到家,就算哭瞎也沒用,到家還是吃上一頓結結實實的「竹筍炒肉絲」大餐!所以高中以後的教官又有什麼可怕呢?我的母親狠起來比教官還教官!
如果我把那個姊姊買給我的小玩具帶回家,媽媽也會打破沙鍋的問出所以然,雖然她告誡我不可以隨便拿別人給的東西,但退回給姊姊又顯得太不通情理,所以遇到姊姊的爸媽時都千謝萬謝,好像我去姊姊家會給人家添很多麻煩似的,其實我去姊姊家時都非常的乖巧,只有一次搞得大家都很慌張,但所有的大人以後看到我卻笑得很開心!
那一次是姊姊要寫毛筆字,叫我幫她磨墨,我磨墨時她下樓不知道做什麼去了?我用兩手壓握著墨條直盯著硯台不停的旋轉,可能太專注結果就睡著了;整個臉都趴在硯台上,也不知睡了多久才被發現,幾個大人也沒叫醒我,就手忙腳亂的幫我擦臉,拿毛巾的拿毛巾、扶我的扶我、指揮的指揮,吵鬧聲中我才迷迷糊糊的醒來,據說睡得鼻孔裡都浸了墨汁,鼻孔邊緣像倒「3」字成了一隻黑臉小花貓!他們送我回家把這事告訴媽媽,媽媽沒有生氣,還又輾轉的說給爸爸聽…。
大人說起這事時都開心得不得了!我可能是因為洋相出多也習慣了,並不介意他們取笑,而且小小孩有一種神奇的能力,無須透過文字或語言,就能很快的感應大人所傳遞的能量屬性;真誠的、虛僞的、善意的、惡意的…,有一根隱形的天線懸在它們還未闔起的百匯穴,避開腦袋接連著它們的心,是上天在幼童還無法用話語完整表達時,特意留給它們趨吉避凶的超能力,所以小小孩往往比大人還明白人際的真相!直到有一天說話清楚婉轉了,文字洗鍊圓滑了,卻漸漸的失去了心靈感應的能力!
那個姊姊在後來的某一天消失了!…她的父母親說她去了外地唸書,我幾次去找她都沒遇上,後來在小學裡我也有了更多新朋友,玩耍的地界往另一個方向延伸,忙碌的新生活讓我越來越少想起她,也漸漸的忘了要去找她,於是她從我的生活裡消失了,一直就沒有再出現!…如果經過多年以後她還能想起我,可能也已經忘了我是誰家的小孩,但我希望她記得曾有一隻睡在硯台上的黑臉小花貓,我們陪伴彼此渡過一段笑咯咯的歡樂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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