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個排列成「囗」字型店面和「井」字型馬路圍在裡頭的市場,很有必要紀錄在我的童年回憶裡…。
這個位於街對面的市場,更確切的來說,應該是一個「回」字型建物,「囗」字型的外側跟內側都是店面,四個邊上不定方位都有隱藏的小巷可以穿進市場,「囗」字型的中間有一個應該是四層樓帶地下室的建築,所以俯瞰就應該是個「回」字;一樓是各式攤位,二樓以上有些商家和食堂,地下室是肉品冷凍庫。
隔著馬路面對著我家這一排的商店我有較深的記憶,但依遠近親疏在記憶上也出現層次差別!
那條可以穿進市場的小巷,右邊分別是:常年瀰漫著沉香味道的香燭舖->半間店面的銀樓->另半邊店面的新娘禮服出租店->夏天可以進去吹冷氣的大銀行->不知賣什麼的店->牆上掛著很多黑輪胎的店->轉角的電器百貨行,然後,->有模特兒櫥窗的時裝裁縫店!…爲什麼我的記憶能延伸過轉角,抵達這間時裝裁縫店?那是因為這裡住著哥哥被任命為「四大王」那個王國的「大王」和「公主」!我年幼無知的時候加入過他們,蟄伏很久都沒撈上什麼公主或郡主的肥缺,還經常被派出去跟小鬼頭打仗,在日子艱辛又沒盼頭的雙重煎熬下,惱羞成怒的退出了那個組織!
小巷騎樓的內側,左右龍虎位分別是賣青菜和醃漬品的攤位,騎樓靠馬路邊的柱子邊角,有一個脖子上長著一顆巨大肉瘤的老嬸嬸,毎天都勤勞的顧著她的「水粄」攤(客家碗粿),這個老嬸嬸是媽媽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她除了水粄還兼賣其它的粿,但是我喜歡水粄;鹹水粄白白的上面有細碎的菜哺丁,吃的時候再淋上醬油,奶油土色的甜水粄和了紅糖蒸成,不用再加醬料,吃水粄的工具,是用前寬後窄像迷你船槳的竹片,先沿碗內緣挖一圈,然後在粄面上畫格子,就可以一小方塊一小方塊的戳起來吃。
小巷的左側分別是;麵包店->棒球教練的運動用品店->不熟的香燭舖->…再接下來到轉角鐘錶行的店我記不清了!但是轉角後那侧商店的馬路對街,有三家店我卻記得;街口那家賣銼冰和甜湯的冰果室,接鄰一家玩具店,再隔了好多家店之後的另一家麵包店!…我小時候有一陣子很愛吃”奶穌麵包”,經常流轉於對街、和必須穿越兩條馬路的這兩家麵包店,像粉絲追星般傻傻的等著剛出爐的麵包。
而玩具店跟冰果室對幼童來說,那絕對是誘人的發光體,孩童的小魚眼游過的時候一定行注目禮;小時候家裡規定只有過年才能買貴一點的玩具,所以瞄了一整年櫥窗裡的玩具,思忖再三幾經取捨,到了除夕才能做出無悔的決定,我的第一個金髮洋娃娃也來自這裡!還有十字窗位冰果室裡,夏天透心涼的銼冰,冬天暖口腹的甜湯,那個角落射出的光束勾串在記憶裡,能帶出了父母年輕的身影,游回那撒撒嬌就能騙吃騙喝的快樂時光!
對這些零星商店的記憶,卻怎麼也深刻不過那個白天黑夜呈現兩個世界的市場。
白天鬧哄哄的人聲嘈嚷;叫賣的、詢價的、殺價的、純聊天的…,是生意場也是社交場!我認識好幾攤人家,近的在對街這條小巷的左右兩側,遠的穿越整個市場到另一端兩條垂直馬路的斜角,因為,那個角落有一個糖果攤,我和我的玩伴最喜歡到這裡表演唱遊和搖呼啦圈,老闆娘高興就會賞我們圓滾滾鑲著白色紋路的彈珠糖,我們當年很有職業道德的在日常猛練呼啦圈,六歲不到的三個小女孩曾創下搖200下呼啦圈不掉下來的紀錄,四周大人們如雷的叫好及鼓掌聲,儼然就像他們參與了當紅偶像團體的巡演!
入夜後的市場卻是一片死寂的鬼域!
一樓中心方塊的攤位都收攤後,有的檯面全空,有的蓋著防水塑膠布,因為四周商店的住家都在二樓以上,過了晚餐時間一樓燈光幾乎都暗了,那個走道圍住的中心方塊區四周只透著些微的光,一般時候那是個充滿陰森鬼怪傳說的禁區,除非萬不得已,寧可沿著有燈光靠馬路的外圍騎樓繞一大圈,也不輕易越雷池一步,就算幾個人一起壯膽,也是避開「回」字中心,沿內圍走道相互緊隨著快步奔跑穿越!
但年節期間宵禁解除,那方塊卻成了四面八方各小王國探險的必爭之地,膽大的孩子王一吆喝呼朋引伴進迷宮抓鬼,在棋盤式攤位的走道上,膽小落單的尖叫,交會時看不清楚的
尖叫,為了喝阻敵營人馬的也鬼吼鬼叫!...哪來的鬼?在攤位走道間流竄還拌著驚聲尖叫的不就是一群小鬼。
有一年下了好久好大的雨,大人的臉都皺了起來,小孩的眼神卻閃著雀躍,聽說市場的地下室積水及腰,一傳十十傳百,各路小王國的人馬見獵心喜,晚餐後都往市場的地下室行進,一隊隊像發了瘋的的孩子串,走到陰暗的地下室看見淹大水,仗著人多勢眾把地下室當游泳池,一個個往黑水裡跳,一直到市場來抽積水的大人號召各家的家長來逮人,才陸續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水塘,那天夜裡從市場中心輻射到四周馬路的「井」字地帶,哭聲與哀嚎此起彼落,不是傳說中地下室裡的妖魔鬼怪,是因為很多人那天被抓回家後都被打了,因為雖然斷電沒有觸電的危險,還是可能在黑暗中溺斃!
我已經忘記那次的皮肉之痛,卻記得那持續閃耀著雷電火光的畫面,平常連地下室樓梯都不敢走下去的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在跳進水裡的瞬間,變身成無敵鐵金剛或大力水手,連黑暗中瞥見四周圍粗鐵閘門裡,彷彿吊掛著的屍體(其實是冷凍豬隻)都不怕了,回家被打幾下又算得了什麼?在那個特殊時空裡爆發大無畏的勇氣,彷彿萬眾一心就可以戰勝對黑暗的恐懼,即使收束的結果是面臨懲戒,卻把黑暗空間搓破一個大洞,讓地下室裡陰森的妖氣釋放消散了去。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