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八田與一技師
此圖為烏山頭水庫南洋櫻花道
華視八點檔壓軸大戲「小說版」
2005年獲新聞局「跨國媒體影音合作計劃」獎助新台幣兩仟萬元
2006年八月推出
第一章:烏山頭風雲起
1945年8月16日近午,位於烏山頭水庫宿舍區的八田家裡,鈴子、成子在擺設餐具,八田外代樹把午餐端出來。次子泰雄在房裡邊閱讀報紙,邊收聽收音機,放送傳來總督府宣告:「……本總督府受天皇敕令,接受波次坦宣言,向盟軍無條件投降,放棄對台灣、澎湖之佔領,戰區內的日軍即日起放下武器,等待遣返回國。」泰雄聽完後,立即起身,走向餐廳,把消息告知母親外代樹和兩個妹妹。
「母親,總都府宣佈放棄對台灣和澎湖等地的佔領。」
外代樹臉色慘變:「該來的遲早要來,只是沒想到敗戰這一天,竟然來得這麼快!」
成子問:「二哥,我們會離開台灣嗎?」
泰雄說:「嗯!我們可能都會被遣送回日本。」
外代樹茫然若失地問:「離開台灣?我們能去哪裡?」
泰雄說:「回去金澤家鄉吧。」
外代樹心中茫然,望著窗外,長嘆一聲:「唉!我和你父親大半輩子生活在台灣,這裡就是我們的家鄉,我們還能去哪裡?」
泰雄說:「母親,等消息吧?也許事情沒有那麼糟。」
一旁的鈴子關切地問:「二哥,我們幾時會被遣返?」
泰雄說:「快的話,我想就在最近這一兩個月內。」
外代樹憂心地問:「我們能夠不離開嗎?」
泰雄分析說:「在台灣我們沒有親屬,看情形是不可能留下來的。金澤老家那邊還有伯父他們,以及外公留下來的房舍田產,住的房子應該不成問題,我會寫封信給大哥,請他從東京回去金澤一趟,就近瞭解一下老家的情形,再作打算。」
外代樹表情堅決說:「我不想離開台灣,哪裡我都不想去。」
泰雄說:「母親,這裡大多數的日本國民都會陸續回去內地,繼續留下來不是長遠之計,天無絕人之路,我們總得有所準備。」
外代樹說:「你帶著兩個妹妹,去台北找你三姐浩子和姐夫貞雄,讓他們陪你們一起回去。」
泰雄無奈地說:「母親,您這又是何苦呢?您不走,我和妹妹們還走得成嗎?」
× × × ×
泰雄和鈴子、成子三兄妹在父親書房裡裡談話。
泰雄憂心地說:「妹妹,母親似乎並不打算離開這裡,跟我們一起回去日本。」
鈴子說:「唉~~也難怪母親捨不得離開台灣。烏山頭這座水庫是父親設計完工的,台灣有太多他們美好的回憶。」
成子問:「難道沒有辦法留下來嗎?找父親以前的那些本地人部屬,林信義叔叔他們幫忙,說不定有辦法。」
泰雄說:「我會去試試看。不過,面對敗戰的打擊和遣返回國的壓力,母親的情緒顯然受到相當大的影響,我們要多陪她說說話,替她開解情緒。」
鈴子說:「嗯!自從三年前父親過世後,母親總是悶悶不樂,一個人時常沉浸在回憶裡,那情景真的讓我很難受。」
成子說:「母親半夜裡說夢話,還經常喊著父親的名字呢!有幾次我被母親的聲音吵醒,看見母親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那雙人偶自言自語。」
泰雄說:「唉!父親過世,對母親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 × × ×
林信義提著一袋雞蛋來訪,泰雄去開門。
「嫂子在不在?」
「母親和妹妹們剛出門去,前往父親墳地上香。叔叔,我正想去找您呢?」
「喔?找我?」信義問。
「這兩天聽放送說,在台灣的日本僑民將被分批遣送回國,母親正在為此事心煩呢!她不想離開這裡。」泰雄解釋著。
信義說:「你母親的心情我能理解,這件事我也聽說了,應該不難。大圳組合的袁國欽、林蘭芽等幾位台籍理事們,昨天才和赤窟信一所長及宮地末彥總技師等人談過,水庫需要他們幾位繼續留下來幫忙。我和水利組合的理事們商量一下,看看以什麼名義讓嫂子和你們留下來。」。
「那就麻煩叔叔了。」泰雄表示謝意。
信義說:「泰雄,跟叔叔還客氣什麼呢?以你父親對大圳組合的貢獻,我們這些老部屬們盡一份心力,讓你們留在這理,也是應該的。何況,這些年來,我們早就和一家人一樣了,不是嗎?等商量出眉目,我就告訴你們。」
× × × ×
兩天後傍晚,烏山頭水庫區飄著雨絲,林信義登門來訪,成子去開門。
「林叔叔,請進。」成子接過帽子和雨衣,掛在玄關的衣架上。
泰雄請林信義在客廳落座。鈴子隨即端來茶水:「叔叔,請用茶。」
林信義對泰雄說:「泰雄,你們可以放心地在烏山頭留下來。我和水利組合的理事們講說好了。」
泰雄說:「感謝叔叔,為我們如此地奔走。」
「這是我該做的,你父親在世時,關照我二十幾年,使我有今天的成就,作為他的部屬,我也該為你們盡一份心力。」林信義問說:「嫂子呢?」
鈴子說:「母親去父親的墓園。」
成子說:「這幾天,母親總是默默不語。」
林信義說:「多陪你們母親說說話,別讓她消沉下去。有空,我也會過來陪她。」
泰雄說:「叔叔,我們會的。」
× × × ×
8月30日下午,放送傳來颱風即將來襲的預告。宿舍區裡,家家戶戶忙著檢修門窗。
泰雄爬上屋頂修繕屋瓦,把破損的瓦片揭開,鋪上新瓦片。外代樹在釘窗板,成子扶著窗框,鈴子在院子裡修剪花木。
「成子,颱風快來了,我們動作要加快才行。 」外代樹叮嚀著。
「好的,母親。」成子應聲。
外代樹仰頭呼叫鈴子:「鈴子,那些盆栽蘭花,記得搬進玄關裡,還有,待會兒把雞鴨趕進禽舍。」
院子裡的鈴子放大音量說:「我會的。」
外代樹呼叫屋頂上的泰雄:「泰雄,要小心喔,別跌下來。」
泰雄大聲回話:「母親,我會小心的。」
外代樹對成子說:「要是妳父親還在世,修繕房舍的事,他都會一手包辦。」
成子說:「母親,妳又想念起父親了?」
外代樹淒然說:「唉~~,想他念他也沒用,他不會知道這個家,現在是什麼樣子。」
× × × ×
半夜,成子作惡夢忽然驚醒,看見母親坐在書桌前,像是在寫信,桌上疊著幾封信。偶爾停下來,就對著那對人偶發呆。
成子掀開棉被,坐在床頭,揉著惺忪的睡眼問:「母親,這麼晚了,您還沒休息啊。」
外代樹說:「我不累,待會兒就休息。」
成子問:「母親,在寫信嗎?」
外代樹說:「嗯,給在內地妳的大姐、二姐和大哥。」
成子說:「早些休息,別弄壞身子了。」
外代樹走回床邊,幫成子蓋好被子:「別管我,妳睡吧」
× × × ×
客廳裡,泰雄正在讀報紙,成子端茶水進來:「二哥,喝茶。」
「謝了,小妹。」泰雄接過茶杯。
「二哥,昨天半夜我作夢醒來,看見母親正在書前前寫信,覺得有點奇怪。」成子回想地說,在藤椅坐下。
泰雄放下報紙,抬起頭望著成子,問:「半夜裡寫信?」
成子說:「說是寫給在內地的大姐二姐和大哥,我也沒多問。」
泰雄端起茶杯,思忖著:「是有點奇怪,母親以前沒有這種半夜寫信的習慣。這陣子母親心情不好,我們多留意她,別讓她胡思亂想。」。
成子說:「嗯! 」
× × × ×
九月一日的清晨,天色濛濛亮,南部的烏山頭水庫籠罩在一層薄霧中,那是颱風來臨的前一天,烏山頭這一帶的風勢很大。
八田與一家的宿舍,與一書房裡,書桌上擺著那對夫妻俑人偶,窗外風聲大作,院子裡的樹枝娑娑作響,搖晃得很厲害。外代樹寫完最後一封遺書(給二兒子泰雄的),和其它的幾封遺書,疊好放在桌上。隨即起身,先進去廚房把壽司熱過端出來,放在客廳桌上,接著檢查一遍門窗,把門窗的閂把鎖扣一一栓緊。
回到房裡,外代樹坐回書桌前,拿起那對人偶出神地摩搓著,那是與一在大正六年訂婚前,彼此最後一次約會時,與一親手交給她的訂情信物,一時間思潮如湧,沉浸入少女時期的記憶裡…。
第二章:外代樹的少女情懷t
1917年十月上旬,風和日麗的上午,外代樹和表妹秀子在志摩茶屋裡喝茶、吃茶點。
秀子微笑著說:「表姐,聽姨媽說,最近要安排妳去相親呢,我想一定很有趣。」
外代樹淡然地應著:「秀子,相親一點也不好玩。我就搞不懂,學校才剛畢業,母親就急著幫我找對象,好像擔心我嫁不出去似的。人家還想自由自在地過幾年呢!」
秀子邊撥著花生,笑著說:「這也不能怪姨媽,我們鄉下地方的習俗就是早早婚嫁。」
外代樹問:「換成是妳,妳願意現在就嫁人嗎?」
秀子想了一下,說:「要是這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外代樹好奇地問:「喔?」拿起的茶杯停在眼前:「是嗎?」
秀子說:「在相親的過程裡,我們還可以選擇對象,但父母總希望我們早點嫁出門,才不會被街坊鄰居在背後說閒話。」
外代樹嘆息地說:「唉~~!老人家的觀念都是這樣嗎?」
秀子點頭說:「是啊!我們生在偏僻的北陸,這種鄉下地方,婚俗觀念還很保守,不像東京、橫濱這些大城市,多少接受到西洋人的影響。」
外代樹問:「大城市裡的人們,真的像西洋浪漫小說裡寫的,可以自由選擇對象嗎?」
秀子說:「也不常是這樣,得看雙方的家庭背景。不過,受到西洋人影響,東陸的人們觀念比較開通。」
外代樹羨慕地說:「這樣的愛情,真令人嚮往。為什麼我們日本女人,婚姻大事還被父母親牢牢支配著?」
秀子說:「西洋人雖然可以自由戀愛,可是他們的婚姻卻往往像兒戲般,離婚比結婚還要輕率,這並不是好現象呢!尤其對我們女人,更是傷害很大,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在我們這裡,是會遭到鄉民鄙視的。」
外代樹微笑著說:「沒想到妳也懂這麼多,真看不出來。」
秀子說:「西洋人的浪漫小說裡描寫的情節,雖然迷人,但我在城裡,常接觸西洋傳教士,就我所觀察到的,其實,他們生活態度很嚴謹,相當反對離婚和墮胎的。我曾經把浪漫小說裡的故事拿來問傳教士,他們說那是道德的墮落,站在教會的立場,他們雖然不反對自由選擇婚姻對象,卻不認同兒戲般的男歡女愛
。」
外代樹說:「可是,至少他們不會反對自由選擇婚姻對象,就這方面來說,觀念就比我們還要開明。」
秀子說:「的確如此,但國情有別,我們的社會,不可能很快地和他們一樣,允許青年男女自由戀愛。」
外代樹無可奈何地說:「唉~~,在日本,生為女人,我們還能如何呢?」
× × × ×
在三哥八田智證的診所裡,八田與一身上穿著吊袋工作服,坐在高腳架上,中島次郎扶著腳架,與一正在檢修電線插座及老舊電路。
智證經過時,抬頭說:「與一,這裡你忙完後,去鄰村的米村醫生家一趟。」
與一低頭問:「米村醫生?是現任的縣議員米村吉太郎嗎?」
智證說:「是的,把我的名帖送去給米村老爺。這是我替你安排的相親對象。」
與一說:「好的。」低頭和次郎問:「次郎,我們一起去吧?」
次郎微笑著說:「好的,學長,反正閒著沒事,就去見識一下米村家的小姐。說不定是未來的嫂子呢!」
與一說:「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只是送名帖而已,對方答應與否還是未知數哩。」
× × × ×
坐在櫻花樹下的石椅上,外代樹正閱讀尾崎紅葉《金色夜叉》,表妹秀子走近來,翻看一下封面。
秀子坐下來,說:「這部書我不久前才看過,覺得女主角阿宮雖然向現實低頭,接受父親安排,男主角貫一的復仇心態卻很可怕。」
外代樹悠悠地說:「站在女人的立場,我很同情阿宮的遭遇。」
秀子說:「夾在父親和男友之間,阿宮嫁給銀行家之子,男友貫一認為阿宮是個背叛愛情的拜金女子,非常不諒解她,從此展開一連串的報復行動,折磨自己也折磨阿宮。」
外代樹說:「如果我是貫一,我會尊重阿宮的選擇,祝福阿宮的婚姻。」
秀子笑著說:「貫子要真能想得開,祝福阿宮的婚姻,這部小說就顯得平淡無奇了。」
外代樹也笑著說:「的確如此。貫一的自卑感點燃了心中的復仇之火,這樣的男人,可悲也很可怕。」
秀子說:「英國狄更斯小說《雙城記》裡,卡爾登為營救女主角露西夫婿達爾南,冒險進巴士底監獄,穿上死囚衣服,和達爾南互換身份,從容走上斷頭台,卡爾登這樣的男孩,才真是令我動容的。」
外代樹嘆息地說:「可惜這種無怨無悔的愛情,只存在於小說裡,現實世界裡的男人,不會為心愛的女人,作出如此偉大的犧牲。」
米村吉太郎和妻子、管家、女僕,四人正要外出,經過院子。
吉太郎交代女兒外代樹說:「我們去佛寺上香,我約了一位水電匠,來家裡檢修幾處老舊線路和水管。待會兒,如果他過來,就替我招呼一下。該修什麼,我在電話裡都和對方說清楚了。」
外代樹說:「好的,父親。」
四人出門去,兩人閒著無聊,穿起工作服,去後院修剪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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