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夜 第55夜 食髮
年後工作繁忙,加上所謂的正月不剃頭的習慣,沒料想頭髮居然像沒人管的雜草,呼啦一下瘋長起來。頭髮多了,頭皮屑自然也多了,猛回下頭肩膀上如同下了雪一樣。出去的時候,發現報社旁邊的拐角處居然新開了家理髮店,居然還有些人圍在外面,看來生意很不錯,決定進去瞧瞧。
我的頭極難理,稍微技術差點會理的很難看,所以換了很多理髮師都總是不盡如人意,所以這次只好又報著試試的心態進來。
小店不大,甚至可以說有點狹小但是卻並不陰暗,相反,由於方向的緣故,陽光可以很好的照射進來,整個房間還是非常簡潔光亮的,其實房子再大再寬敞,如果裏面收不到陽光的照射,總覺得讓人很不舒服,如果居住地久了,主人的心理大都有些陰暗吧,所以大家在挑選房子的時候,採光也是個非常重要的標準,我記得原先這裏是一家雜貨鋪,想必以前的老闆見生意不好就租出來了。店裏面擺放著兩張理髮椅,雖然陳舊卻不破,像是竹子製造的。鏡子也是,雖然鑲嵌的鏡框是不帶任何修飾花紋的黑色,而且有些老就,倒是鏡面卻顯的十分乾淨,非常清晰。
只不過,方方正正的鏡子,當客人坐上椅子,上半身映襯在裏面,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就像是遺照一樣。
我眨了眨眼睛,可能是想太多了吧。
牆角擺了幾張竹椅,坐著些客人,不過其中一個小女孩卻倒讓我十分好奇。
她大概十一二歲,紮著兩隻羊角辮,大而圓潤的眼睛和小巧玲瓏的鼻子搭配著圓圓的臉蛋。只是嘴唇紅的有點嚇人,宛如電影裏的吸血鬼的嘴一樣,當然,那是不可能的。小女孩的頭髮沒什麽光澤,看著她略帶蒼白半透明的皮膚,我猜想她可能不經常曬太陽導致身體不太好吧,有很多這種小孩,父母長輩們都寶貝的要死,大門不邁二門不出,比古代小姐們還深閨簡出,結果直接導致她們街上只要刮二級風就不敢出門。
女孩穿著很漂亮的洋裝,黑紅相間的花格裙與白色皮鞋。而且她緊緊地抱著一個洋娃娃。
那個娃娃也很漂亮,幾乎和女孩一樣的打扮,長相也略有相似,但感覺娃娃終究是娃娃,眼睛裏沒有任何朝氣,動也不動。不過娃娃做成這樣,也算是很少見了。
老闆在爲一個客人理髮,看得出他的手藝不錯,因爲這樣一個剛開張又規模這麽小的理髮店居然有三四個人排隊等候。
老闆大概中等個頭,大而光滑的腦袋,五官擺放的很緊湊,唯獨大大的鷹嘴鼻子凸了出來。如揉捏過的電話簿般的皮膚起了數條深深褶皺,看樣子似乎很蒼老。他還留著兩撇誇張的八字鬍,但鬍子很硬,又很稀疏,一根根貼在薄薄的嘴唇上,遠望去想用毛筆畫上去似的。
“好了,您對著鏡子瞧瞧看合您意麽?”老闆用一個軟刷子蘸了點香粉爲客人清理掉脖子上的碎發,謙卑的半彎著腰對客人笑著說到。客人站了起來,對這鏡子轉轉腦袋,又用大手摩挲一番,這才滿意的付錢離去。
總算,好不容易老闆對我招手,示意輪到我了。我不客氣地往椅子上坐了上去,很舒服,透著一股淡淡的清涼。
開始理髮了。我也慢慢和老闆聊了聊家常。做記者的,都有種職業病,喜歡和人聊天,仿佛一時半刻嘴巴閒空著就渾身不舒服,所以你會發現很多記者喜歡沒事就大嚼特嚼口香糖。
“我是外地人,這些東西還是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孩子娘過的早,我只好帶著女兒四處奔波,唉,胖人總是容納不下我們,還好女兒懂事,從來不哭鬧和我一起受罪。”老闆看上去雖然年紀很大,攀談中才知道他居然才剛四十挂零。
“您女兒?”我想想這裏也不大,難道剛才看見坐著的小姑娘就是?果然,老闆隨後指了指女孩。
“你看,她不正和一個娃娃坐在那裏麽,那娃娃可是我親手做的!”我忍不住回過頭看了下。
窗口漏出來一點夕陽的餘光,帶著紅黃混合的模糊色彩照射在小姑娘的臉上,我看見她沒有一絲表情,只是呆滯地看著我,手裏緊緊地抱著那個娃娃。我忍不住誇讚老闆的手藝精湛,的確,外面賣的洋娃娃那裏有做的這麽逼真的,如果是自己做的,那這個理髮師傅還真是多才多藝呢。
“她不愛說話,您別見怪,我教了她很久,說看見年輕的叫叔叔阿姨,看見稍長得叫伯伯嬸嬸,可是從來不開口,都十多歲了,一天聽不到她說幾個字。”老闆長歎了口氣,又對女兒喊了聲。
“圓圓,叫伯伯啊。”我聽著身子抖動了下,連忙笑著打斷老闆的話。
“叫叔叔就可以了。”我流汗解釋道。
可是女孩沒有吭聲。
老闆只好繼續爲我理髮。我看了看地上,的確,前面少說也有好幾個人理髮了,但地面卻很乾淨,幾乎找不到什麽碎髮。
“圓圓,幫我拿條熱毛巾來,在後面臉盆裏。”老闆再次吩咐說,不過這次女孩站了起來,聽話得走進去,片刻後拿過一條熱氣騰騰的毛巾。
老闆用毛巾爲我擦了擦臉,我忽然覺得毛巾上好象又一陣異樣的味道,而且好像臉上沾了些粘糊糊的東西,不過不多,我也就沒有在意了。
“你的發質很不錯啊。”老闆忽然用手在我的頭髮上摸了一下。不知道爲什麽,我居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渾身打了個寒顫,脖子處仿佛被冷風灌了一下,我只好縮了縮脖子。
老闆的技術不錯,我對著鏡子照了照,看來以後認准這家了,加上又離報社不遠。我痛快地付了帳,剛想離開,摸了摸口袋,發現居然有一根口香糖,於是童趣大發,走到那個叫圓圓的女孩身邊。
“給,很好吃的,甜的。”我把口香糖遞過去,可是女孩只是死死的抱著那個洋娃娃。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只好把口香糖放在椅子上,順便走了出去。
走出那間理髮室的時候,我忽然回頭看了看,借著不多的陽光,我看見老闆貓著腰,把所有地上掃到一堆的頭髮整齊的收到一個口袋裏放好,接著把口袋立在牆角,旁邊還有相同的兩個袋子,猜想可能拿去賣錢吧,據說有專門收購頭髮的。而那個女孩子旁邊的口香糖卻不見了。
大概,她見我走了就連忙拿起來吃了吧,呵呵,我笑了下,可是我忽然依稀看見女孩手中的洋娃娃好像嘴角動了動,我揉揉眼睛,洋娃娃卻依舊如故。
可能看錯了,最近老是校訂稿件,太累了,回去泡杯菊花茶喝吧,我自己安慰了下,往家裏走去。走出去的時候,卻看見一個中年婦女,長得慈眉善目的,提著一包東西走進了理髮室,臉上充滿了幸福的微笑。
也是來理髮的吧,看來這裏的生意還真是不錯呢,我心裏暗想。
外面已經全黑了,摸著稍稍有些涼意的腦袋,我連忙走回家,開始洗澡,要不然碎發是非常紮人的。洗澡的時候依稀聽見客廳的窗戶不停的啪帕作響,心想可能是外面風太大了,可是當我擦著頭髮走出浴室的時候,聲音又沒有了。但是卻發現窗戶上好象有什麽東西。
是一雙手印,由於我很懶,窗戶外面不滿灰塵,所以這雙手印看的很清楚,不是大人的,手印很小巧,像是小孩的,似乎是從外面拍上去的。
可是我住的是六樓啊。
我剛打算回頭那塊抹布來擦拭下,可是又聽見窗戶傳來啪的一聲。轉頭一看,居然是個小女孩倒著身子挂在窗戶外面,頭髮也倒垂著。雙眼無神的看著我,白皙的臉倒映著客廳裏的熒光,顯得有些發綠。而兩隻手,正好按在剛才的手印上。
她把一張小嘴張得大大的,似乎在喊叫什麽。而我則傻子一樣的拿著浴巾呆望著她。接著,她似乎有些急躁了,用拳頭把窗戶擂得很咚咚作響,在這樣玻璃都要碎了。我呆滯的看見她用手指了指沙發旁邊的茶几,接著又把嘴張得大大的。我回頭看了看,沙發上只有一包開了封的口香糖。
原來她說的是糖。
我顫抖的把糖拿起來,把窗戶開了一條縫,把口香糖遞出去,她的臉離我很近,我幾乎不相信這麽稚嫩的肌膚在寒冷濕氣的風裏居然一點都沒變色,反而在燈光下透著古怪的晶瑩的感覺,就像放在暗處的玉器一樣,帶著肥膩的光澤。這時候,女孩才滿意的一把搶過口香糖來,連包裝紙都沒撕開,直接賽進了嘴巴咽了下去,然後沖著我做了個可愛的笑容,接著爬了下去。
我打開窗戶伸出頭一看,發現她如壁虎一般四肢吸在六樓的牆壁上,快速的向下爬行,爬到中間,忽然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嚇得我立即把頭縮了回來,許久,當我再次戰戰兢兢地伸出頭去,女孩的身體早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我哆嗦著倒了杯涼水,喝下去之後才稍微覺得清醒些,那個女孩好熟悉,最終,我想起來了,這個正是理髮店老闆的女兒。
可是正常的小女孩會爬到六樓問人要糖麽?顯然不會。
第二天,我帶著滿心的疑惑來到那家理髮室,可是腳到了門口卻一直遲疑著不敢進去。早上的人不多,本來就在偏僻地段的小店顯得更加蕭條。今天是陰天,我看了看地上,自己的影子便的又稀又淡。
我正在遲疑是否要進去,雖然與我那位朋友相處甚久,可是我畢竟不是他。我的血並沒有除邪驅魔的能力。恐怕相反的是,搞不好還會招惹些東西上來。
老闆忽然從裏面閃身出來。看見我有些意外,眯起眼睛上下掃了掃,這才哦了一聲。
“您不是昨天的客人麽,怎麽,是不是我的手藝不好,您有些不滿意?實在對不起了,要不我幫您修整下?還望不要見怪。”老闆彎著腰,雙手彎曲著合在胸口,半低著腦袋誠惶誠恐地賠罪道。我深感不安,連忙扶起他。告訴他自己並不是介意髮型的好壞,相反,對於他的技藝我十分滿意。
老闆狐疑地望瞭望我,非常奇怪,想要繼續詢問,似乎又怕我不悅。只好站在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什麽。我意識到自己可能打亂了他一天的工作計劃,對他點了點頭,說自己只是來坐坐看看老闆。
這個藉口似乎略帶牽強,牽強的讓我自己都覺得好笑。老闆自然不相信了。於是立即又說道,自己對他的理髮技術很感興趣,想來觀看下,順便學習學習,這是老闆才憨厚的笑了笑,腰背挺直了起來,臉上也有了少許得意的笑容,開始向我大談特談理髮的技巧。
可惜我根本無心聽他敍說,只是嗯啊的應付,一邊對著小店裏面窺探著。
我沒看見那女孩,難道昨天我的確是幻覺麽。
但那裏有那麽真實而持續那麽長時間的幻覺。
“我還沒有開張,正好要出去買點東西,不如您幫我照看下店和我女兒好麽?正好如果來了客人就讓他稍微等等。”老闆忽然拜託我到,這倒是讓我非常意外,但也正合我心意。
“你就不怕我是壞人?偷了你的東西?”我忍不住朝他打趣道。老闆忽然一直堆滿笑容的臉忽然嚴肅起來,我不得不承認,一個長時間笑著的人忽然不笑了,那神情的確可以讓人心頭一寒。
“您不會的,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您是附近報社上班的吧,看過您進去幾次,而且看您的相貌絕對不是那種小偷小摸的人。再說我這破店有啥值得偷的?”他說的話很有道理,我也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他的請求。這時老闆才滿意的朝街口走過去,可是還沒等他走幾步,我忽然又喊了句。
“如果我是爲了把你您女兒拐走呢?”我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會問這個,或許想試探下。
老闆忽然立住了,過了會,慢慢轉過頭,一條縫似的眼睛下面挂了副誇張的笑容。
“誰要是拐帶了我的女兒,那他將會是天底下最倒楣的人了。”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雖然是笑著說的,可是我覺得這句比板著臉說更有威懾力。特別是向我這種昨天晚上經歷過那種詭異事情的人。
小店裏擺放著些許家具,地面真乾淨,而且一點異味都沒有。房間安靜的就像是長久沒人居住過一樣,有點死氣。
裏面還有間屋子,不過門是帶著的。那扇黑漆色的木門稍許開了條細縫。完全關閉的門和完全打開的門都不如只開了條縫的門又吸引力。這恐怕也就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緣故。
我猜想那女孩一定就在房間裏,可是我卻在遲疑是否要進去。一個夜晚徒手爬上高樓向人索要糖果的人當然不是普通人。
可是我還是走過去了,因爲聽見一陣吞咽的聲音,似乎很急,仿佛餓了很久一般。我高擡起腳,儘量做到沒有聲音走了過去。
越靠近門,聲音就越來越大了。我順著門縫看去,房間裏正點著盞電燈。哪個女孩背對著我,坐在床山,旁邊是她上次抱著的人偶娃娃。
那個娃娃還是那樣漂亮,不過在昏暗的燈光裏看不太清楚,只是覺得仿佛是活人似的。
娃娃做得再逼真是娃娃,因爲它根本無法動起來。即便是安裝了機器在裏面,它做出的動作也是僵硬呆板的,根本無法同人的動作相媲美。
可是令我驚訝的是,那個放在枕頭邊上的人偶娃娃居然眨了眨眼睛。是的,我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它的確眨了下眼睛。
接著,更加古怪的是,那個娃娃木然的,很機械的轉動著自己的脖子,居然大睜著無神的眼球,看著我這邊,仿佛已經發現了我一樣。我驚駭的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卻發現自己的腳好象碰倒了什麽東西。
是一個袋子。我仔細一看,裏面居然裝的全是頭髮,可是只有一半。再次看看房間裏面,卻發現坐在床上的那個女孩已經不見了,只是枕頭上的人偶娃娃還在,依舊睜著圓鼓鼓的大眼睛盯著我。床上還有個袋子,從裏面散落出了一大堆黑色的碎發。
這個時候,門縫腳底處傳來了一陣金屬刮過地板的聲音,同時我感覺到腿邊好像有什麽東西,低頭一看,原來那個女孩已經趴在我腳底下,正擡頭看著我。
她的嘴正在蠕動著,鼓起的腮幫子一下一下的。我在嘴角處看到了幾跟長長的頭髮。大而泛白的眼睛鼓鼓的盯著我。
從她的眼睛裏我讀不到人類應有的感情,或者叫靈魂之類的。就好像我觸犯了她的領地一樣,女孩趴在地上向我撲來,直到我踉蹌地退到理髮室裏,她沖著我凝視了幾秒鐘,轉頭又再次爬回了房間。就如同一隻熱帶湖泊裏的鱷魚。爬行速度之快真讓我咂舌。
我還坐在地上喘氣,但肩膀上忽然挨了一下,這一下並不重,但是在遭受驚嚇之後人的神經往往非常脆弱,所以這下又把我嚇得著實不輕。回頭一看,居然是老闆,他的臉帶著微笑,從縫眼中漏出幾絲戲謔的目光。
“您沒事吧,我不過囑咐您照看下店,怎麽您坐到地上去了?這天還寒著呢,快起來吧您。”說著,他把我攙扶了起來,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接著自顧自的忙活開來。
他又對著裏面的房間喊了句,“起來啦。”
那個女孩抱著娃娃再次走了出來,可是這次卻顯的很溫順,也很漂亮,根本就不像剛才我看見的一樣,好像剛才的事情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這位理髮師歎了口氣,坐在了椅子上。
這位理髮師歎了口氣,坐在了椅子上。
“您大概剛才看到了吧,其實我沒打算瞞著您,之所以讓您留下來,也是想讓您自己看到,省得我解釋後您也不相信。”果然,老闆隱瞞了一些事情。
“其實我的本職不是理髮。”他的聲音忽然變了,先前的謙卑市儈的那種小商販才有的語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信和驕傲,整個人也仿佛高大了許多,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踱著方步,把手背在身後。
“我其實是一位人偶師。”他的眼睛完全睜開了,冒出令人敬畏的光。
可是我不明白這和他的女兒的那些古怪動作有什麽關係。但是,理髮師走到了抱著娃娃的女孩面前,在她的腦後撫摸了一下。那個女孩瞬間放開來了手,就如同一個失去動力的機器一樣癱軟了下來,頭也歪向了一邊。理髮師輕輕抱起了那個娃娃。
“其實,這才是我女兒。”他戀愛的摸了摸那個我自認爲是人偶的臉龐。原來,他那天隨意的一指竟然是我誤會了。細細看來,果然女孩還是有幾分像她的父親,有時候就是這樣,人們總是自作聰明,把假的當做真的,真的反而認爲成假的,我不禁爲自己的愚蠢笑了笑。
“我知道你誤會了,不過也正常,我的女兒患有一種天生的疾病,她的神智經常會陷入無意識中,自然看上去和人偶一樣。”理髮師說的很輕鬆,但是我相信無論那個父親都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他現在之所以還可以隨意地說出這件事,證明他已經將這個慢慢承受了下來,但背後的痛苦恐怕不是我能想象的。
他又看著那個我以爲是理髮師女兒的那個人偶。
“這是我的心血,其實說它是我女兒也不爲過。”理髮師頓了頓,又伸手在女孩腦後晃了一下。結果人偶一下又恢復了先前的樣子,只是看著理髮師手中的女孩,默然不動。
“我的妻子無法忍受我作爲一個人偶師而離開了我,其實連我自己都覺得不是個正常人了,沒有誰會喜歡和一個整天不說話,擺弄一些人體四肢模型的傢夥呆一輩子。所以她提出離開我也沒有勸阻,因爲我一直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
她沒有帶走女兒,這也是我感激她的一點。雖然我知道她其實知道女兒患有疾病,怕成爲她的負擔罷了。
我一個人照顧起我的女兒,這對於一個沒有穩定收入的男人來說非常困難,雖然我可以靠幫一些收藏家製作人像和人偶,但畢竟不是長久的維持生計的辦法。而且由於我這種職業往往被周遭的人所恐懼和厭惡,我不止一次被警察提審,原因大都是我把廢棄的人偶部件丟棄的時候嚇壞了我的鄰居,所以我以後我學乖了,所有的部件都統一在偏僻處銷毀,而且經常搬家。
我要活下去,還要照顧我女兒,忽然我又了種想法,能不能製造一個從未有過的人偶,甚至可以賦予它人類才有的知覺和動作。
這個想法其實也是所有人偶師的夢想,製造出真正的人,而不是人偶,本身這個行當就是一種帶著詛咒色彩的職業。因爲我們已經威脅到了神的地位啊,只有神才能創造人。
不過我還是開始做了。
但是面對的困難可想而知,我翻閱大量的古典,請教了行當裏的著名人物,但換來的都只有失敗的挫折感。房間裏堆滿了失敗的制作品。
不過還是在偶然間,我發現人的頭髮是一種很好的製作材料。在頭髮裏充斥著人的精魄,我産生了一種想法。可不可以製造一個讓人的意識控制的人偶,一種類似機器人的人偶。
很快,它被製造出來,並且我把它和我女兒的思想結合在一起。我無法和你解釋這是如何做的,只能說是一種秘術,一種類似於轉移思想的方法。很快,這個人偶完全被我女兒接受了。從沒有任何表情的女兒居然對著這個人偶笑了。
我一直擔心女兒的成長過程中沒有姐妹和母親這樣的女性親人會影響到她,不過現在放心了。這個人偶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已經可以代替我爲女兒做很多事情了。
只是有一點,它必須進食大量的人發,就如同消耗汽油的汽車一樣,頭髮是它能繼續行動的能量。所以,我只好學了手理髮的技藝,可惜每到一個地方,還是遲早會被當地人誤會,所以我一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而且,現在願意到我這種小店來理髮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理髮師把女兒放回人偶的懷抱,人偶則把他女兒重新抱回了房間。
“我女兒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或許是老天少許憐憫了我一些,雖然還無法說話,可是已經開始慢慢成長了,因爲腦內的毛病,她幾乎沒有發育過,身體一直保持著小孩的狀態,而且不會說話,只能靠用人偶得嘴形來表示。我知道那天她爲了想吃糖而讓人偶去了你家,可能嚇著你了,這是非常抱歉。只是拜託你,千萬不要把知道的事說出去,起碼要讓我稍微準備一下,才好遷移到下一個城市。”他說的很辛酸,眼睛一直盯著腳尖,仿佛帶著哀求,先前的驕傲忽然一下不見了,我看見的不是一名優秀的人偶師,而是一個普通父親。這時候我忽然理解了吉普賽人爲什麽在外人看上去總是喜歡歌舞,總是帶著微笑,總是讓人覺得放浪形骸。因爲他們沒有家,這是最大的悲傷。
當人到達最大的悲傷時候,反而會笑,會開心。因爲他們已經無法再難過下去,無家的人是最爲悲哀的人。
我自然答應了他的要求,只是希望他稍微注意下,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受得了那種事,如果造成騷亂就不太好了。理髮師點了點頭,忽然興奮起來,不滿滄桑的臉忽然起了潮紅,仿佛一個剛剛收到心上人讚賞的小夥子一樣。
“我認識一個女人,一個非常善良的女人,她也是名人偶師,幹我們這行的人很少,互相也不熟悉,對其他人總抱有戒心,可是她還是看出來了我的窘迫,而且可能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這令我倒是非常驚訝,也很高興,我看見了他發自內心的喜悅,而我也發自內心的祝福他。
“本來我想製作一個人偶送給您,又怕你會不喜歡。”人偶師低著腦袋搓著雙手,憨厚的笑了笑。
我婉言拒絕了,因爲我的確很害怕這些。
可能我不會害怕一個恐怖的鬼臉模型,但是我絕對不會把一個長得和人一模一樣的假人放在家裏。
這世界最可怕的不是鬼,也不是人,而是極像人而又不是人的東西。人偶是,那些失去人性的人也是。
(食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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