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香茅的繪畫遊戲 素描課老師是知名的油畫家，人極幽默，非學院式的教法又甚能激勵一群「烏合之眾」的興趣；所以在素描課結束後就開個新聞台，回味，也繼續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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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從波卡拉出發時，靦腆的導遊說尼泊爾半年前與印度關係不好，新車無法進口，只好乘坐舊車回到加德滿都；古老的國家裡，難免有很多交通和溝通的問題，請大家多包容云云。

尚在大學讀書的導遊長得很討人喜歡，流利的英語，不卑不亢的態度，加上一車十六個人隨和；沒有人抱怨。誰知才走了半個小時，那老車就在一個小村子裡拋錨了。

等人來修車的空檔裡，我和五天前才認識的室友如瑩乾脆邁大步往前走。路不是很寬，但是兩邊只有稀疏的房子和樹；一眼望去，開闊而渺遠，好像可以走到天涯海角。人車極少，只偶爾有「聖牛」迎面慢慢踱過來。

兩人在晴好的陽光下邊走邊聊天，看尼泊爾婦人排隊接水，看田野和覆蓋茅草的石頭房子。然後到一家最好的民宅借廁所。那房子的牆石片砌成，木窗裡邊還有好看的花布帘子。

Toilet，rest room，W.C？白髮老人不懂我們的意思，端出兩張繃著皮面的小圓凳，笑吟吟地擺在屋簷下。我們相視而笑，坐下來，與他合照。

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走出來，我們再度比手畫腳；她懂了，帶我們進去。裡邊不少蒼蠅，如瑩卻步，我硬著頭皮跟進一間土角厝，她從高架上拿下一瓶水。
真是雞同鴨講，我只好連連說Lamaste，謝謝她。

這時，一對同遊的夫婦過來，教他們去試；機緣巧合，有個正在牆角小便的男童當範本；婦人終於會意，帶她到屋後，指指一片草原！

處處可方便，難怪人家弄不清楚我們在說什麼。

這麼一番折騰，吸引來一群放學的學童。終於有聽得懂英語的人了，其中一個四年級的女孩歡喜展示她書包裡一本尼泊爾文、英文對照的書。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穿得非常体面，花布帽和手表，還騎腳踏車。笑問他家是不是很有錢？他點點頭，歡迎我們到對面他的家。

他家很乾淨，前院有石磨，堆疊得很高的草垛，屋簷下掛著一排排的玉米，他母親正忙著晒藥草；後院一大片油菜花田裡養著蜜蜂。多角經營，難怪他牛仔褲、襯衫，特別時髦。最先進的是，油菜花田邊緣有一間簡陋的茅房！

後來，我們還在馬路另一頭看到了一棵上面棲息著極多大蝙蝠的樹。

幾個觀光客撿到一連串意外的風景，忙著拍照、和小朋友哈啦時，有個小女孩卻獨自靜靜坐在附近石椅上，回眸，微笑；儼然擺好了pose，就等我按下快門。

素描課要畫人像，遂想到那幀光影分明的照片。沒有能力畫出逆光的閃亮的頭髮，糟糕的是還把她畫老了。當時的她大約十歲，卻已有美少女的韻致。

不過，這場小村的邂逅是一九八九年的事，尼泊爾女孩結婚得早，過了十六七年，真實的她很可能已是幾個孩子的媽了！是不是也在晴空下晒著玉米，是不是也要排隊去接水？已過這麼多年，那個小村子該有自來水了吧？

旅行回來後，我曾遵守對那有手表和腳踏車男孩的許諾，寄去一疊照片，想必那獨自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一場熱鬧的女孩也會拿到自己的。日後看照片時，她會不會有一剎那想到那個為她拍照的陌生女子？

而我，一筆一筆畫著，兩人的眼神交會時那分奇妙的默契，卻由於歲月的發酵，變得更明晰而濃郁；讓我想到席慕蓉「一棵開花的樹」裡的詩句：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祂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拿這麼纏綿的詩句來形容和一個小女孩的邂逅，是過度哀艷悱惻了；可是畫圖時，我的心情和想像是天馬行空自由飛翔的啊。

2006.6.7聯合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