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賦
若以身體的感官與彩妍之顏色觀察去感受時間的遞嬗轉變，續六月雪與茉莉之氣息，接荷花、石竹、向日葵的盛放之後，而又在水仙、臘梅、君子蘭之前，一時記不起該屬於此季節的花名諸般品類。夏日裡，皮膚總輕易地就曬黑了，冬季之款款聯想有如偏見般，立即浮現心頭的色彩與明度則又近於乳霜或寒雪之霧白，你明知世界並非處處有雪，然而那白，卻又像某種近乎一廂情願，一種想像力的制約。若再欲這般的混雜拼貼以便放縱思想，這樣的季節還有些什麼花草之意象，屬名的歸納呢？火鶴是該降臨了，天堂鳥也早從百花中展翅起飛，龍膽花是粲然的時機，秋海棠與木芙蓉駐守此季花國邊疆。於是，我總以為秋的顏色與氣味是季節的拿鐵，在黑白之間，卻不必然化為灰，秋光鑲金，秋聲賦別，秋雨微冷，秋思如煙，秋天是每每浮生年歲的渡口，骨感的行雲，風雅的流水。
為何有傷春悲秋之說，你猜想亦曾揣測。春，你愛，秋來相見歡，為何他們要這樣說？你明明也深愛著秋，難道那名字淒楚的漢宮秋僅能殘留歷史的灰燼、戲劇的哀愁？莫非是梅雨過後，連串的秋颱來得過於張狂，將心都浸濕襲透？你不認為，你說季節的種種在於時光的審美，秋老虎熱烈地奔來，黃昏之風是熱烈過後的餘蔭，像幾十頭秋老虎軀體上最清涼的斑紋；秋暮斜陽與其他的季節並無殊異，卻又顯現了特別。你也願某朝能與猛虎一同恬淡沉睡，如貓與貓，安靜相對。由於應該憂鬱或故作憂鬱的秋天氛圍讓你啟動了深層心態的凝視，你在靜中觀看現象，你在暗中欣賞，欣賞起時間及其他種種的憂傷，你才會開始懂得真正的對生命說是，又說不，你才拋開成語與文化，丟下習慣與喧嘩，回到了你的自我，像是一團秋天的火。
不再只是他人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你在心靈的空間內燃燒生火。而眾人眼中的蕭瑟，是你的燃料與材薪，不執著過量的辯證與詩句，穿梭人生陰晴風雨，依傍著內心的篝火，你總在秋天的某個時刻復活，只想要一再地回到了自己，然後繼續再聽，再看，再感受，再走。
又或者再走，這季節之氣氛彷彿棒球比賽的第七局，戰況沸騰，你猜不透勝負之際是否已是定局，兩好三壞，得點圈有人的一方仍懷激情與希望。才起身稍舒展過僵硬身體，球迷們手裡的飲料零嘴也早已食罄。大夥兒雙掌摩擦，有些人心深處則洶湧著去身兼教練而運籌的心情，但眼前純粹只有球賽了；暫時落後的一隊還有三個半局，彷彿人生七十的俗諺，他們說兩出局之後才是開始，成王敗寇是未定之天。是啊，七局之後還有個第八局、第九局，還能拉長戰線到延長賽，還能緊守住對方攻勢，反敗為勝、零和局面、沒有撤退。執著與專注，你知道此地不是烏江，這運動比賽版本的諾曼地反攻就在你目前，球場地面的夏綠色草皮已磨損了好多，球員的球衣上刻劃滑壘與撲接飛球的沙塵之痕，那奮戰的印記折射出運動精神。投打之對決，攻守之際的矛盾，一個暗號的掙扎和一次屏息，第七局讓你聯想到秋，不因為殺氣或其他的什麼，最大的原因是當下，就算身體累了，心靈拒絕投降，你祈禱，還不能放棄，才只是第七局，還未到冬眠時候。
說不定，你也曾在風裡掂量，為何短短三秋的纏綿思念，彷彿抵得過千秋萬歲的似水流年；而彼時，當胸中的天秤微微地撩亂動搖了，你會不會有意無意間就把這些節氣的意義及心情的重量，遺留在你起身後的那座鞦韆之上？
你忘了是從哪時候發現自己想要、應該且必須擁有一件風衣的。但你感覺著秋天的風衣彷彿季節的翅膀，不管是灰、藍、象牙，或者是駝色、黑色，甚至是血紅如楓葉。不論春夏秋冬，如果真有什麼是服飾所必備的，你只要一件風衣就夠了。你對自己說，它不只是一件外套或斗篷，你並不認為時尚的迷戀與衣著的品味有絕對的美或醜，但你卻肯定一件風衣之必要。你胸懷裡頭有一種明白，你明白穿上風衣就彷彿穿著了季節，不是為了擋風，你是為了將風穿在身上。也許，你是為了透明自己，像巫覡，像來去神秘的俠客或浪盪的詩人走在人海裡，走在街頭上，演員似的倜儻多情，但並沒有鏡頭與攝影團隊跟拍尾隨著你。即使是春寒不可避免，夏季陰雨綿綿，冬天冷風傷人，你只要秋樣的風衣與立領，風之衣擁抱你，像母親擁抱著嬰兒，戀人擁抱著愛情，知交擁抱著對方那般的擁抱了秋天，你就走過一年中的一切，你是走過了一些，且還能走向未來的更多季節。
是起承轉合，秋天的隱喻是時間的第三者。乍聽，第「三」者的形容雖略含背德指涉，情愛中浮光掠影的弔詭想像，難道所有三的修辭便要從此改成六或九等不成文的類推？然而，三座金字塔與三節竹子之間的關係與道德又有何干？這是種幽默嗎，難道，累積了三次幽默，就能綻放三倍的笑意與歡顏嗎？你看見三個人就要指認他們是秋天的使者，或者，你必須時刻不讓秋天的心情出現，它的隱喻過於多變，又彷彿質數那般有趣的概念，於是加減乘除計算後，秋天除不盡，除了秋自己，以自我為軸心，繞著現象的一切公轉亦自轉，至此，你也是個秋天。
因為轉折，事物才擁有了歇息間隔，有些事情就要呼之欲出。因為旋轉，泛黃的葉子完成了落下時的芭蕾舞姿，於是懂得安躺，秋後餘生。你觀看著瓷杯中的茶葉，它舒張，它從錫罐的乾燥中甦醒，遇水則發的變化，而水紋有著難以察覺的顫抖，你領悟，茶色原來如此，你斟你酌，你飲下一口，味滲鼻腔，液經喉嚨，穿腸過胃，你知道，因緣流轉的種種發生如輪迴，透體沁魂入骨去，原來茶之轉折這般醉人，人們釀不總是愛情釀的酒，熬不是孟婆湯的湯，而你也不該忘記如何將這片心葉捧成手中一杯淡熱茶。
似花非花，秋天的顏色氣味又不全然是你自以為是的季節中之拿鐵了，於黑白之間又穿梭黑白，秋色的印象鑲金，聲聲賦別，秋月的夢微冷而未央，秋韻潑墨渲染著無盡夜晚，秋天的心雖有點骨感，在憂鬱之外亦飽含更多歡暢可愛。
是成住壞空，秋天無蟬了，對嗎？只是，秋的禪，彷彿某種不可省略卻能試圖理解的象徵。「壞」豈真是寂滅的空無與枯萎之間的去路？所謂第三者是不是一之後又有了二？所謂的「一」究竟是什麼？階段與過程的分際是什麼？北半球的秋天又是南半球的什麼？我們該如何書寫一次心上秋，去觸及彼此那落葉般遺忘的可能？空間對位交響著這不多不少的秋的語言，時間如此明確又如此曖昧，生命與自然若失去了秋天將幻變成哪一種完整？是獨一或無二的戀戀三季，到底是為了停駐或就要啟程，你還在思想著這一切；這一切都還在你輾轉的心神中，像極了一顆巧奪天工的小陀螺，持續著它的美學與變動。
《 秋心賦 》 2009 高雄青年文學 散文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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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
《 Poetry and the season 》
( 詩與季節 )
局部 / size : 112 cm x 91cm / 油畫,壓克力,畫布
Autumn in New York
http://www.youtube.com/watch?v=PS3ZTVeqJjA&feature=rela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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