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
美就是理念的感性顯現。
――黑格爾《美學》第一卷，第一章
作為哲學的一個部門，美學總給人以高深的印象。它雖然來自於藝術，但經過哲學家的理性思維所有的感性都被〞過濾〞了，因此看美學書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要想輕鬆自在地獲得美的感受，去藝術博物館走走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前一陣〞藝博〞零層展出的是〞第十八屆夏利豪基金會藝術比賽作品展〞。這是一個港澳兩地青年藝術家的交流展，大家圍繞〞速度與人性〞的主題各自發表著自己的意見。Speed and Humanity?我不得不佩服出題者，因為這是個寬泛的幾乎能包容一切的題目！不是嗎？你看那個《米碗》，有誰會想到吃飯也可以成為創作的素材？細細端詳，我們不難發現在它簡單的造型中孕育著手工的精細，材料平凡卻以出奇制勝。用米粒來造米碗在出其不意的同時又絲絲扣題︰〞當一個人每一天都可以食足三餐，其實會忘記了每一餐飯背後都是何等珍貴，就像忽略了身邊的點滴一樣。〞（作品說明）
說到人性與美的關係，我不禁想起李澤厚先生來。他在《美的歷程》中說︰〞（人性）是感性中有理性，個體中有社會，知覺情感中有想像和理解……〞誠如那張承載著840個乒乓球的大網（《大城市，小人物》），球和網的關係不正寓意著個人和社會的關係嗎？作者的意圖在於要顯示出〞一股同心的凝聚力〞，而作為觀者，我更喜歡做這樣的逆向思維︰既然我們可以把它看成向內的同心力那麼同樣也可以看成向外的逃逸。本來藝術的創作和藝術的欣賞就是很個人的事情，作品一旦完成，作為一個獨立的審美對象它就和作者本人脫離了關係。正因此文學批評或藝術批評才不至於被作家或藝術家牽著鼻子走，才有其獨當一面的價值。換言之，作品說明和個人欣賞不需要也沒必要非得對號入座不可。王朝聞先生以〞神與物游〞為他的藝術批評專著命名，我想也不完全是劉勰的緣故吧。我看他的文章就寫得很隨意，字裡行間流溢的完全是個人化的審美體驗。
一層展廳是〞生存狀態――繆鵬飛藝術作品展〞。巧合無處不在，這兩個展覽一前一後原不相干，但從兩個展覽的主題著眼自然會發現某種聯繫。生存空間？多麼宏大的主題，但依然可以包容在人性的範疇下。從《董美人》到《水滸傳》乃至於《女史箴》似乎都在述說著歷史故事。所謂似乎是指此一主題不同彼一時。我說的彼一時是以古典主義繪畫為代表的主題性繪畫，無論是寫實主義的還是印象主義的都是對存在對象一種客觀或主觀的描繪。而近一個世紀來藝術發掘的對象已從對外部物質世界的探索轉入畫家個人的內心世界。繆先生的畫給人的印象是既清晰又模糊的，清晰的是畫家作畫時的意緒、情感在完成的作品中物化成的藝術效果是清晰的，而引起這意緒、情感的事件或描繪的對象已漸漸或全然退出畫面因此又是模糊的。就像《黃昏的村落》，它讓我想起Ｍ城舊城區某個寧靜的午後，四處蕩漾著陽光灑在心田的溫暖以及清風拂面的輕快。那似有若無的風景線是畫家心中的理想景緻，甚至我覺得它有陶潛〞暖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的意境。看來傳統與現代之間並非不可融合，繆先生從事的雖然是現代藝術的探索但作為一位中國畫家他的作品無處不體現著傳統文化的底蘊。
二層展廳是澳門當代藝術展。如果說繆鵬飛的作品充分顯露了澳門藝術家的個人魅力，那麼這裡則凝聚了澳門藝術家的集體智慧。駐足欣賞之餘我也好奇地想知道是誰創作了這些讓人琢磨不定的現代藝術作品？看著看著我就發現不少熟悉的名字，說句不避嫌的話，這一層的展覽簡直就是〞澳門文化體•現代畫會〞的作品展。即使今天我們還很難給〞澳門文化〞下個明確的定義，但作為澳門特有的文化現象它爆發出的中西文化碰撞後的火星的確是迷人的。以澳門現代畫會為代表的一批本土藝術家們，他們自覺地以發掘澳門文化為出發點，用行動為這座美麗的小城留下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你看那五顏六色稀奇古怪的作品，不正在為澳門的現代文化注入新的內容嗎？
終於來到了展覽館的頂樓，這兒正在舉行〞至人無法――故宮、上博珍藏八大、石濤書畫精品展〞。據說此次展出是中國畫展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八大、石濤作品展，如此大型的展覽不是在別地而是在澳門，我想這實在是澳門人的福氣。機會難得，我當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揣摩兩位〞高僧〞的作品。
中國畫講究意境，其一是無我之境，比如范寬或董源的山水畫；其二是有我之境，這一境界的開創當從元四家算起。其後的畫論就把這種強調詩意，傾向於表達人的主觀意興情緒的作品作為文人畫的開始，而八大和石濤正是宋元文人畫向明清文人畫發展過程中最具影響力的兩位畫家。你看八大的《蓮房小鳥圖軸》，那只翠鳥睜大眼睛，羽毛聳起站在蓮房上是那麼的傲岸！我們從這只被極度誇張的小鳥身上看到了畫家主觀情感的幻化。石濤《畫語錄》說︰〞夫畫者，從於心者也。〞正是從理論上對文人畫有我之境的肯定。
這一百二十件精品我花了近兩個小時才看完，走出展廳時還意猶未盡，於是拿著作品介紹書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回味。腦子裡的影像一重重疊起，《米碗》、《黃昏的村落》、《蓮房小鳥圖軸》……無論是現代的還是古典的，這些作品也許在形式上千差萬別、內容上迥然各異但它們都在有限的畫面或材料上追求到了藝術表達的無限自由！曾聽一位畫家朋友說︰作為藝術家，如果能找到自己獨特的藝術表達，便是最大的收穫和快樂。顯然，那是創作者本人才能體驗到的快樂。那麼作為觀者呢？我們的快樂又在哪裡？
那就是美的享受。作為〞有意味的形式〞（李澤厚語）美積澱了人性最豐富的內容，而能成為美的創作者的藝術家永遠是人群中的極少數，但美的發現者，它的欣賞者卻是指向全體的。朱光潛先生在《談美》一書的結語中送給青年朋友們一句話︰〞慢慢走，欣賞啊！〞真是說的太好了。人生路漫漫，何不讓我們張開眼睛去發現美，欣賞美，讓美常伴自己身邊，讓生活充滿情趣，讓人生更趨藝術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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