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
這是個關於幸福的故事,縈繞著一個女人的前世今生。
她叫陳詩韻,一個平凡到幾近毫無意義的名字。三十年的過去也很簡潔,出生於小康之家,有個弟弟,雙親偶爾為家庭經濟吵架但還是一直睡同一張床,努力工作為兒女供書教學。因為想出人頭地,她努力讀書,過了會考,到高考頭腦轉不過來,上不到大學,這樣鋪排卻讓她的生命更顯得不值一書。
接下來決定唸一個商科夜校充實自己,遇上了第一任男朋友—工餘時間來上課的小職員黃家豪,幾次課後吃飯後漸漸相熟,自然而然地在一次相約看電影中被拖著手,自然而然地渡過每個情人節、聖誕節,自然而然地會見雙方家長,自然而然地步上紅毯,一切都如此順理成章,再沒一點點細細說明的必要。
於是,三十歲的她,因生了卓凡不得不辭掉秘書工作專心照顧家庭,開始天天埋怨。她埋怨丈夫平凡庸碌,晚上總窩在家中不去應酬,這麼多年還是上班族;埋怨一生不起波瀾,沒經歷過起伏的跌宕、沒有體驗過巔峰的快樂、沒嘗過一次驚心動魄的愛情(很後悔聽媽媽的話上學時只顧唸書,拒絕俊美少年、才子、富家子的追求)、也埋怨長相普通,彷佛承受不起一點破格的幻彩,就連兒子卓凡也如此平凡,頑皮、貪玩、連鋼琴老師也說他無甚音樂天份。
特別在朋友的聚會中,看著事業有成的Jackie、聽著嫁入豪門的子琪、碰上才華洋溢的素靈……總是半句話也說不出,這樣的人生讓她多麼自卑,簡直像一個無法擺脫的惡夢,每晚入睡只希望轉醒便能有截然不同的生命。
直至,她夢見了她。
前塵
故事由一段農村的純樸年少愛情開始,那邊耕作邊唱歌的牛郎分明就黃家豪,對著她深情而高聲地唱著。這個她雖作農家姑娘打扮,卻絲毫掩不過驚世出塵的美貌,每一舉手投足都理所當然地受到所有人的注目。
不過,這天她沒如常地和唱回應,免了鶯眉羞愧噤聲,放下洗衣盆便向情郎奔去:『牛哥,我要到大城市去闖,李老師見識廣,說以我的樣貌與歌聲,不應這樣過一輩子。你明天和我一起走好嗎?』
歌曲戛止,流轉成話語:『夢兒,妳可不可以不要去?我跟爹爹說了,明年就娶妳。』牛郎吐出這一句後便只能沈默,他的世界僅是這畝田和這條村,還有雙親要照顧,那容任性?小情人也梨花帶雨,晚上在定情的河邊留下最後擁抱,以後再守不了夜夜踱步的純真約定。
蔣夢兒,一個彷佛是和燦爛約定好的名字,瞞過父母,就死命地抓著李老師的臂,就如抓緊逐夢的惟一路徑。李老師邊帶她到上海、邊跟她說甜言蜜語,溫柔體貼,無所不用,為其才氣與見識傾倒,愚鈍的牛郎很快就被拋諸腦後。
到了上海這花花世界,物價高得讓兩小口子咋舌,李老師介紹了夢兒到朋友的小型咖啡廳表演,自己則為報紙寫稿賺稿費,生活總算勉強維持,因兩人生活猶如新婚,總幸福滿溢,但當夢兒發覺到這不過是用城市的平凡,取代了鄉村的平凡,又知道以自己的才貌、魅力、芳華,理應得到更多人注目、更多鎂光燈聚焦時,便再不甘心。她要自己的世界可以更廣、更闊、更絢麗奪目。
終於,機會來了。
代價
全城最輝煌的夜總會,每晚都聚集著上百個名流紳士、富家子弟的華麗園歌廳的周老闆,看過夢兒在咖啡廳表演,被其美色與聲線吸引。私下找她談,游說只要有專業的訓練、適合的機會、矚目的舞台,她定能紅遍全上海。而這一切一切的訓練、機會、舞台,他都能給予!條件只有一個:要得到她,以抑日後恃紅生嬌,就像每個被他捧過上天的女星一樣。
她沒告訴李老師,那個品格高潔、有傲骨才氣,卻無能再幫她一把的男人。甚至沒有多作考慮,也許,在背棄故土,決絕地揮斷一切過去後,除了不斷逐夢,便已無路可退。
況復她從不打算後退,一早已為展開夢的翅膀押上所有!從被肥腫身驅衝擊著的晚上起,那份不吃人間煙火的天生麗質便無可倖免地,給血的猩紅、夜的矇矓,徹底地玷污、擴散、同化了。
她努力、她跌倒、她爬起來、她繼續執迷、她學懂了如何靠仗別人完成自己的夢、她學懂了如何在不同人前戴上不同的假面、學懂了一個人成功必須犧牲無數人……先天的條件、加上以後學到的心計,不斷掙扎,終於在這個瑰麗城市叱吒風雲。
圓夢
閃亮衣裝、天籟歌聲、撩人舉止、婀娜身形、絕色花容、加上光影散落、舞群襯托、一流配樂,完美的感官刺激讓任何人無力抗拒。
她一步一步成為萬人為之傾倒迷醉的寵兒,卻同時完完全全失去了最初最單純也最美好的品質。在物質外觀的世界,她芳華絕代;在精神心靈的層面,她的燦爛,不過空洞的靡爛。然而,在這般繁華時代,誰又在乎誰的心靈?都只來得及走馬看花,事實上這一段日子,蔣夢兒,就是夜上海的代名詞。
夢寐以求的夜夜精彩與無上光華,全都到手了。但可笑的是,她得到許多鮮花、心卻早已枯乾;得到許多讚美、卻連自己也看不起;得到許多金錢、卻時刻都感到空虛;得到許多公子哥兒的青睞,但再也不相信愛情。
她天天都害怕失去得之不易的地位,幻得幻失的感覺讓她從無法真正享受其中。要掌握命運,她選擇了由自己結束,以最風光的方式,讓所有人欣羨得扼腕那種風光。
她從數以百計的裙下之臣選了最富有、最年輕有為、最英俊挺拔的一位。為了讓幸福得以「完整」,一邊砸大錢跟周老闆簽了緘默合約,一邊到外國做了回復完壁的手術,將過去的隱秘抹得一乾二淨。
她的婚禮,一如預期地哄動全城:童話式的美麗馬車、鋪張光鮮的銀樂陣容、吸引了全上海的記者、擺酒要訂滿三間酒樓的檯才夠坐,晚上甚至還放到滿天煙花。但,將所有的花邊都推砌拼湊得美滿,就真的能保證婚姻美滿嗎?
歐洲蜜月回來後,她和他做了幾年模範夫妻,總是出雙入對、總是羨煞旁人。感覺只有,很累。她既無法信靠童話、也無法信靠未經世事磨練的丈夫,常被指責沒有愛過,也懶得理會。於是丈夫以行動投訴,幾乎夜夜笙歌,甚至帶些交際花回家,目的都只為令她嫉妒。
『你別再碰我,免得從外面惹了甚麼病回來。』她總是這麼淡然:『不過你不要面子也要為賀家想想,要胡天胡地也不要胡到家裡,記者會寫,老爺受不了多少氣了。』被吵醒後掙扎起床,扔出客房鑰匙,又倒頭睡去。
『到底妳有沒有愛過我?妳嫁給我是真心愛我還是貪我的錢啊?』他痛苦地悲號著。
她沒有回應這稚氣的吼叫,難道申訴者又分得清娶她是因為好勝、美貌、還是光影效果?
原點
之後,翻天覆地的革命來了,國內大部份窮苦人家、青年人都被煽動起來向小眾的地主、商人等張起貪婪的爪牙,一切固有的價值被顛覆:學者鴻儒遭到批鬥、文物古蹟多被摧毀、富翁商人飽受虐待、人與人之間互為猜忌、再不容自由思想、所有人被劃一化地安排,一切。
老爺奶奶熬不住艱難被活活批鬥死了,未經世面的富家子弟一一受不了精神、物質、肉體的折騰而自殺,賀家大少自不例外。作為其妻的夢兒對這事很平淡,認為儒弱的靈魂不適合生存太久(倒沒想過是誰讓他的一生如此可悲),只是不能接受燦爛半世,最後竟被逼回到原點,給押送回當初死命逃出的故鄉勞改。
她不甘心,可幸美色猶在,對付好色的男人,早已駕輕就熟,搭上村長,還是撈得不少好處。道聽途說,她知道年紀老邁的父母幾次長途往不同的大城市找自己,幾年前最終客死異鄉;知道情深義重的牛郎,非卿不娶十年後,還是和當年的好姐妹三妹共諧連理,育有一子。
這是蔣夢兒傳奇中最後一個畫面:還是那一畝瘦田,耕耘的已多了一人。牛郎拿著耙犁翻著土,三妹背著兒子插著株,他們對唱著那些老掉牙山野民歌,卻像比所有一流音響堆砌出的音樂更要動聽、幸福、純粹。看到午間他們休歇,三妹替揮汗如雨的牛郎擦著汗,牛郎呵著三妹,不顧饅頭只惦著弄兒為樂。
一一提醒著她,原來一切可以這麼簡單,原來她早已得到。只是,她選擇了放棄。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在追夢、一直以為得到璀璨奪目的風光是惟一的快樂,因為不甘平凡、一直在泥濘掙扎、一直在慾海浮沈、自私許多許多次、傷害許多許多人、嘗盡紙醉金迷,只換來被孤寂籠罩的無助。驀然回首,才知道原來幸福就在一開始已放棄了的平凡。
迷失了大半生,兜了大半生的路,到鉛華盡洗時方能覺醒,為時已晚。即使人回到原點,時光巨輪從不回轉,被漆黑撕磨過的紡綢亦無從漂白。在終於清醒過後,她瘋叫、喚不回青春;她狂奔、追不到時間、只能死命地跑向那一條流著她最初單純的清淨河水,為一生一場錯誤而可笑的追逐,投下窒息的完結。
夢醒
「d s d’ m’ s’ m’ d’ s……」
聽見卓凡彈新學的《田園曲》,詩韻才悠悠轉醒,嗅到咖啡的香味,眼前已是全副西裝的老公:「老婆,我要先上班去了,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放在檯上。」微笑而理所當然地接過每天的親吻後,第一次珍惜地說:「黃家豪,我們以後每一天也要這樣平平凡凡地活下去,好不好?」
他秀出無名指上的承諾:「這個我們一早已約定好了啊!」再一次深吻,被當中雋永的激情前所未有地震撼著,也許以前一向太習慣才沒不察覺,眼前這個人讓生命都被幸福包圍,包圍到甚至能習以為常的程度。
每個早晨也一樣依依不捨地回望:「老婆,我今晚想喝妳的青紅蘿蔔湯,拜托了!」
她得起來準備了,伸著懶腰,深呼吸一下,周圍最平凡的空氣都充滿了幸福的甜味。
原來最想得到的,今生都已經得到了。
也許平凡,才是最永恆的璀燦,只因其恆久,才變得不搶眼,卻仍平靜而堅定地溫暖著人生;而能否幸福一生,關鍵也許只在能否意識到這一份,平凡的福氣。
p.s.第一次在這新聞台發佈故事,如有不力,多多包涵。(書海)
《平凡》
以為平凡如被埋在深海般難求,以為平凡早已與己無緣般難得,其實它們早在守候,對,在你身旁,在你心中,不曾離去。
但是,如果這樣順應天命走下去,平凡、平淡,你先要知道,你是否一個怕悶的人?是否曾經歷風浪,身世不凡?然而,你越想抓住它,反越不發現它存在,如同愛,一直伴著,你卻逾大半生去貪求更多、更理想的。
可是,不理想的平凡,你又是否想過渡?有人會情願平凡庸碌的,儘管不是最想要的,這麼的過——往往是在後悔以後,經歷過不尋常事看透以後,才會這樣做;有人卻渴望不平凡的一生,即是尋找自己夢想中的平凡,我承認自己是後者,是個貪心的人,只想在自己小小的世界,享受自以為的平凡。
那到底,平凡,該怎麼定義?真是「平凡」二字就可以解釋?我都不知道,就像人,就像愛,就像緣,每個人的定義不同,要解釋太難。
那麼就說個故事,不是我的,而是幾米的,《藍石頭》,不知道你聽過了沒有?
它,本是平凡的,在森林裡。有天,大火,分裂,分離。它被分成兩半,離開的一半,不斷的,到他方,因思念家、回到另一半身邊而不停分裂,再被改造,離開,分裂,循環不息,直至,藍石頭化成藍沙。它終於夢想成真,隨風而去,回到了,思憶中、夢中那個家,回到另一半身邊。它不要被製成什麼漂亮的、值得紀念的、珍貴的藝術品,它不要這種萬人羨慕的遊世界旅程,就算有很多人喜歡它,愛它,珍惜它,它全都不要,它只要,在那個森林,那個家,平凡,沉悶的過日子。
平凡,看起來容易,但得來難,珍惜難,擁有更難。其實,能夠快樂,已屬平凡,難嗎?我們不過是平凡的人,不能亦不會任意改變和控制世界,然而一舉一動已在改變命運和世界。
我的日子,生活不難,已是平凡。
(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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