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歲的女性病人，因肺炎住院。
我瞄完X光片和抽血數據，看過病人後擬定治療方式。她是皮包骨。從我一開始摸她肩膀和聽呼吸音就感覺得到。其實一開始的X光片也可略見端倪。痰音重但沒甚麼咳嗽，只是微喘。
但經驗告訴我這種病人痰咳不出來可能會呼吸衰竭而過世。所以隔天一早當在台灣的家屬回到外島時，我已經開口詢問若是喘不過氣要不要插管這個尷尬問題了。
只是家屬顯然一開始還不太懂插管是怎麼一回事，說了些該插就插，但若幫助不大就不要的模擬兩可話語。
我微笑，準備再講解的更仔細些。（這對一般民眾原本就是個難懂的議題。值得花多點時間解釋。）沒想到他們說有一位家屬在北部當醫師，問我能否用電話跟她解釋。我一樣微笑地說好。緊接著在電話裡述說我的觀點和想法，然後請她轉述給其他家屬知道並做出決定即可。
後來他們決定狀況不好時不插管。自己人講總是比外人講來的有效多了，我是這樣覺得。
治療成果膠著，微喘狀況沒有改變，抽血變好，胸部X光片卻慢慢變差。這時候其實比較傾向病人咳痰能力不佳所導致。除了加強拍痰外也別無辦法。
再這樣微喘下去搞不好真的會呼吸衰竭，我又告知家屬幾次，說假設真的往不好的方向走，她會離開人世。
禮拜日晚上有點發燒，星期一的抽血報告和X光片一律往不好的方向前進。剛好那位醫師家屬來了，我一樣坐在電腦桌前點開報告和X光片讓她明白狀況，我說了一句：「雖然不是很像院內感染而偏呼吸功能不佳所導致，但還是先幫你們換最後線抗生素。」
「謝謝。」
「有其他想法可提出來無妨，我都會照做。」醫療是項藝術，每位醫師的處置會略有差異，我這樣說等於是會按照她的想法去治療她親人，請她不用客氣。
她沒表示其他意見。
接下來尿開始出不來，更喘了一點。可能是肺水腫，但也可能是所謂的瀕死徵兆。我處理我能處理的，給了利尿劑，問再出不來有考慮洗腎否？給了些嗎啡讓病人舒服點。
颱風天，我人待在醫院，越看越覺得病人可能是瀕死徵兆，又跟家屬解釋一遍，但天氣不好，我也只有六七成把握，要請其他家屬來見最後一面明天看看情況再說。
下午五點，趁微微細雨騎車回宿舍。只是沒想到嚴重的意外事故讓我回到醫院又忙到晚上十一點。解散時被雨淋透的我拿著醫院提供的麵包上病房稍歇再看看那病人，結果一上去沒兩分鐘就過世了，比我預估的還要快。
因事故往生來不及使力就罷了。但這病人，明知道她是甚麼疾病，明知道她是甚麼問題，還等於兩位醫師一起想辦法診治，結局一樣不如人意。
一位年輕家屬哭著問我為何會如此？我含糊回答：「因為她無力呼吸了。」
我可以治療她的感染，但沒辦法逆轉她的衰弱。
肺炎是一個如此常見的疾病，但在十大死因排名第四。
好好享受和珍惜你目前擁有的活力吧。
有些事即使家人當醫生也沒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