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名狀>
水滸傳第十一回,王倫要求林沖拿一個人頭來當見面禮,王倫道:「你若真心入夥,把一個『投名狀』來。」林沖便道:「小人頗識幾字,乞紙筆來便寫。」。朱貴笑道:「教頭你錯了。但凡好漢們入夥,須要納投名狀,是教你下山去殺得一個人,將頭獻納,他便無疑心,這個便謂之投名狀。」林沖道:「這事也不難,林沖便下山去等,只怕沒人過。」
中國醫見習記第十二月下旬,組長與大夥相約於醫院新址地下會議室,納投名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夥憤而吶喊,想到再過幾時辰便要上刀山下油鍋,更是痛煞心腸。「兄弟『馬』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外人『馬』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儘管心火上攻,冷氣刺骨仍逼得人人心寒。
如今離開梁山(急診),憶及傷心處仍頻頻拭淚…。
【好個新大樓】
上梁山前,人人以為梁山是個世外桃源,上了梁山便天不怕地不怕;來到急診前,我以為新大樓是塊香格里拉,來了新大樓有新氣象、新環境、新人員還有新設備。
新氣象是有的,工作時數拉長為十二小時,工作十二天排假四天,比起前幾批是有新氣象,可不知怎的,我難過啊。新環境也是有的,大廳有新沙發,地下有新餐廳,格局甚是寬敞。看著外頭病患往裡擠啊擠,望著健保額度往上衝啊衝,見著醫護血汗往下滴啊滴,這量是不斷往上飛,可工作人員卻沒跟著補召。這都不打緊,整層樓從兒科、急診、急救室到留觀區,就那麼兩台心電圖機子兒,
我敢賭老家雜貨店前賭博機子都比這兒多;病人多的時候哪,我們是推著兩台像賣便當的推車滿場跑,病人少的時候哪,我們還是這麼推著兩台便當車滿場跑,「病人再少都比我們機子多。」跟我舊識的禿筆翁一旁氣得直蹬眼。
「世人皆知新鍋好,舊藥回煮誰又瞭。」
【好個新氣象】
說到這工作時數,在醫院多留個四小時看樣子的確能多接觸病人,但多接觸病人跟學習多卻又不同,一天跑個二百、二千台心電圖機子,要想提起衝勁與熱誠恐怕古今少聞,尤其像我這種凡人,工作十二小時完回到家,翻書?睡覺!更遑論十二小時中有三分之一被那「手推車」給佔去。現在這手推車還先進呢,心電圖做罷便上傳主機不用初判,省了不少成本,可惜我現在還是只會推車。
最怕還是病人擠爆,手推車又故障一台,這下場才是阿鼻地獄,前有病人浪潮湧來,後有護士刀槍相逼,梁山好漢齊聚一堂,商量的不是幹一番大事而是怎麼推心電圖推得穩又快,又是隊伍分工你搶佔那我先攻這,又是大夥會戰抄個對方家裡不剩,兵法、武功、戰術招招奇險,會輕功的使輕功(推得快),會點穴的便點穴(貼得快),怎料又有敵兵半途殺入,「Intern醫師幫我放一床尿管。」(病人可以自己尿耶)、「Intern醫師小人圖。」(我不是小人圖)、「Intern醫師幫我wound management。」(妳明明看到我在推心電圖)、「Intern醫師,他要留stool。」(都說我在推心電圖了)、「Intern醫師,再一張心電圖。」(Oh! My men! I really wanna write indication for EKG: routine)
說來說去,這…推車還是雇個推車的人吧!
【投名狀】
總教頭(總醫師)曾說過別再打官腔,而總教頭對於醫學教育的熱心讓人感動,「總算有個官站在我們這兒!」。
於是,我冒死撰此文,從前我面對家教學生時,我不時憤怒:「妳也敢說努力過?想當初我…。」終於有一天,有個學生告訴我生活壓力讓他無法喘息,他已經不知如何面對人生;我發覺,我把他們逼得太緊了,許多人都把他們逼得太緊了,明明大家都想錢多事少離家近,明明大家都知道教育重在啟蒙,卻又不斷告訴他們:「你要像我以前一樣刻苦。」當大家談論創新、教育改革和西方制度時,卻又轉頭告訴他們:「現時就是這麼糟,你要認命。」
於是,我冒死撰此文,禿筆翁曾跟我說:「我說我要薪水時,他們說我還是個學生;當我希望生活更輕鬆時,他們說我已經是個醫生。」
於是,我冒死撰此文,對於工作時數、排假天數、EKG man等等有太多想說;然而,對於mini-CEX的調整我非常贊同,對於Skill Center我覺得新鮮,對於急救我學到不少,對於臨床技能我鍛鍊許多,對於總教頭的直率我也佩服。
於是,我冒死撰此文,既然留在中國醫,便待此為家,既然在家,當直言不諱,將自己頭顱獻呈,納一個投名狀。我說:「我不死,我這幫兄弟出不了阿鼻,答應我,讓兄弟們輕鬆些。」
於是,我冒死撰此,投名狀。
民國九十七年正月七日,凌晨零時二十分,共二個時辰寫畢,完稿於書齋。
曲陸彥 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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