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論方耀乾〈我是台窩灣擺擺〉
咱知影詠史詩是一款無好寫的文體,內面必須同時兼顧歷史的演義佮詩的本質。若寫了無拄好,往往會成做單純舖排歷史材料,一點仔都無詩味的分行,這款顯例台語文學在來無缺欠。方耀乾是少數寫過詠史詩的台語詩人,伊的〈我是台窩灣擺擺〉(《方耀乾台語詩選》,台南:開朗雜誌,2007)嘛是台語文學裡少數予筆者印象khah深刻的詠史詩。我會按呢講,是伊這首詩佇2000年發表彼當時,台語文學裡猶罕得出現詠史詩,第二個理由是〈我是台窩灣擺擺〉是到目前為止極其少數以平埔族做主體的台語詠史詩。
〈我是台窩灣擺擺〉的詩行攏總116 tsūa,分做九段。第一段以「?」開頭,第九段以「?」結尾收束;若無觀前顧後的讀者,減采會認為作者是咧kā眾人裝痟--的,家己都毋知答案矣,閣牽kah lò-lò長;其實,只要將這二段平平9 tsūa、干單增差「恁」、「阮」、「咱」這幾個關鍵字的詩句舖排出來,就thìng好看出機關藏咧倉庫:
逐擺恁若講著∕阮兜的歷史∕著欲按1624年開始∕逐擺恁若講著∕阮兜的地號∕著kā阮號做安平∕敢講阮兜以早∕無歷史?∕無過去?(第一段)
逐擺咱若講著∕咱兜的歷史∕著欲按1624年開始∕逐擺咱若講著∕咱兜的地號∕著kā家己號做安平∕敢講咱兜以早∕無歷史?∕無過去?(第九段)
按怎講「機關藏咧倉庫」?作者雖罔以「?」開頭、以「?」收束;毋過,無論佇第一段對殖民者質疑的「?」,抑是第九段對家己族群反省的「?」Ùi彼內底其實攏會當看出方耀乾心肝內早就有答案,彼個答案就是Siraya少女的族群之眼。透過Siraya少女的族群之眼,方耀乾用「?」翻轉過去殖民者的強權史觀,遮的強權史觀包含荷蘭人、漢人(鄭氏王朝、大清帝國、國民黨政權)、日本人。筆者ùi頭尾二段使用「?」的巧妙,就thìng好看出詩人創作技巧高超的所在。
欲予讀者辨識詠史詩裡的歷史背景,除了將歷史事件化做詩行以外,上界剖白的方式就是直接畫出歷史年代的座標。方耀乾佇〈我是台窩灣擺擺〉的第三、四、五、六、七段的開頭,直接標出1624、1661、1683、1895、1945這五個對台灣人來講,可比是拍開被殖民屈辱的密碼,遮的密碼分別thìng好拍開荷蘭東印度公司、鄭氏王朝、大清帝國、大日本帝國佮國民黨政權殖民台灣的鎖頭。方耀乾拍開遮的鎖頭,予讀者看著「一座一座的鬼砲霧出∕一遍一遍的血跡」、「一隻一隻的戰船彈出∕一裂一裂的傷痕」、「皇國的姿態thún踏阮的胸坎∕牛蜱的食樣吸阮的骨髓」、「毋願屈從的hi-nooh-khih∕只有滿門抄斬」佮「祖國用銃籽報答阮的熱情」遮的殖民者的殘酷佮拗蠻。殖民者酷刑的手段,在來毋捌因為被殖民者的良善,suah來自動予弱勢的人民tháu放;這款悲情成做上早予外來者侵門踏戶的Siraya人,定著phīng別的族群閣khah會當體會其中的苦情。
事實上,1624年荷蘭人入來台窩灣侵門踏戶進前,Siraya人的生活是充滿喜樂佮romantic的。咱看〈我是台窩灣擺擺〉第二段,詩人將Siraya少年男女的愛情寫kah袂輸一場嘉年華會,這場嘉年華會的畫面tùe著詩行浮現讀者的眼前:
Abang伴著黃昏轉來∕一籠一籠的魚倒出∕一船一船的笑聲∕Ing暗厝內的火堆kā阮的心烘甲紅絳絳∕阮是花開十八度的莿桐∕阮的心肝仔麻達∕有海翁的胸坎∕是阮烏金的頭鬃歇睏的所在∕溫純的伊達絲掖tī阮飽滇的身軀∕伊會來我的門跤口唱蜜蜂的歌 吐阿迷希∕阮會拍開上祕密厚汁柔軟的花門迎接∕伊猛捷熱情的跤步∕規個台窩灣的耳仔攏會恬恬∕聽阮兩人哼愛的歌∕感覺著阮兩人愛的地動
對Siraya族群來講,這段是規首〈我是台窩灣擺擺〉內面,唯一無書寫著悲情的段落。詩人佇遮化身Siraya少女,以第一人稱的角度ta̍uh-ta̍uh-á講出伊參愛人仔互動的真情實意。減采方耀乾有掌握著Siraya母系社會的特質,所致伊會寫出Siraya少女對性方面比較ti̍k khah袂pì-sù的一面。毋過,因為寫詩的緣故,作者kā二人相意愛佮性的畫面,寫kah欲現仔毋tsiânn現,展現出一層朦朧浪漫的美感;伊無親像葉石濤書寫小說人物潘銀花性愛場面彼款外露、現拄現的筆法。
情郎黃昏時掠魚轉來,一船閣一船大豐收,ing暗m̄-nā會當有一頓粗飽,閣khah要緊的是,火堆thìng好kā一對愛人仔熱phut-phut的心烘kah紅絳絳。詩人佇這tah使用「烏金的頭鬃、飽滇的身軀」這二個外現的詞、甚至「祕密厚汁柔軟的花門」這款明喻的詞,將十八當青春的少女體態,寫kah袂輸咱的面頭前徛一位Siraya的model相像;「規個台窩灣的耳仔攏會恬恬∕聽阮兩人哼愛的歌∕感覺著阮兩人愛的地動」作者佇遮運用動靜的對比,tsiânn巧妙烘托出這對愛人仔的親密互動,連天地都感動kah耳仔phak-phak。另外,筆者認為這段上界高超的筆路是「溫純的伊達絲掖tī阮飽滇的身軀」內面「掖」這個動作;咱將目睭瞌起來想這個畫面,月光掖踮少女飽滇的身軀,是lūa-ni̍h-á詩情畫意咧。
續落來,咱看方耀乾透過Siraya少女的族群之眼,按怎書寫每一個外來殖民者用無仝的手段tsau-that這塊土地原底的主人。第三段詩人寫荷蘭人靠勢in佔贏面的鬼砲,四界亂使霧,造tsiânn當青春勇健的麻達胸坎霧出「比二月的莿桐花koh較紅」的血;頭前,方耀乾點出擺擺是「花開十八度的莿桐」,這tah指出伊的愛人仔霧出的血比「莿桐花koh較紅」,一個是若花當開的紅、一個是霧血的紅,佇意象頂面形成特別強烈的對比。荷蘭人剝削Siraya的鹿仔皮外銷製造胖椅,結果換來「Hông用肥肥臭臭的尻川侮辱」;侵佔甜but-but的甘蔗,Siraya人suah干單會當用「無味的蔗粕飼阮貧血的灶空」。這就是所謂荷蘭東印度公司對台灣經濟殖民的樣相。
第四段詩人指出鄭成功講出「欲假此塊地暫借安身」、「欲闢不服之區暫寄軍旅」這兩句話,thìng好看出伊十足的過客心態。Tshu̍ah尿換siàm屎,平平攏是外來殖民者,仝款侵佔Siraya的祖地,方耀乾佇遮質疑鄭氏王朝(事實上是海賊集團)敢有問過「阿立祖」佮「甲必丹」(頭目)欲tìm頭否?In貪心的khùi口phīng荷蘭人閣khah夭壽骨,荷蘭人剝鹿仔皮、剉甘蔗to咧失德矣,鄭氏王朝suah進一步kā「青翠的樹林食了了∕擺擺的身軀囓了了」。上界僥倖的是自in侵入Siraya祖地了後,開始帶來大量漢人,嘛kā這塊原底天然美麗的寶島,帶入此後三百外冬的不幸輪迴。
第五段詩人寫頭殼頂hàinn一條豬尾仔的大清帝國,死豬鎮砧一佔212冬。「三年官,兩年滿」的現象,造tsiânn貪官污吏規山phiânn,嘛因為按呢將台灣人民帶入「三年一個小革命∕五年一個大革命」常在民不聊生的悲慘地。面對這個長期統治台灣的腐敗政權,方耀乾寫出in用粗殘的手段kā Siraya的麻達、擺擺sngh牢咧,予青春的肉體成做一尾會食袂相tsing的「曲痀蝦」。孤不二終只好「用身軀做盾牌」、「用雙手做刀銃」,講透機就是成做被殖民者thún踏的肉砧。
第六段詩人kā彼陣氣勢當旺、日本國旗面頂彼粒紅phà-phà的大日頭king體做「一面吊膏」,這是一款極大無比的khau洗手路。咱知影吊膏的作用原底是咧糊咱身軀頂的傷痕,詩人suah將日本統治者形容做「有毒拗蠻的吊膏」,就準講有毒嘛不准你liah掉,若無,手段粗殘的統治者,絕對予你變做一隻揣無岫「吼救救的鳥仔」。
第七段詩人佇遮用上白話的詩句指出國民黨軍乞食趕廟公的事實。「是按怎阮厝予汝滯∕無收厝稅∕連厝也欲佔去?∕是按怎阮米予汝食∕無算飯錢∕連飯碗也欲捧去?」經過一甲子了後,多數的台灣人猶無啥了解咱一直攏予一個紙頭無姓、紙尾無名的流亡政權統治。
方耀乾的〈我是台窩灣擺擺〉借Siraya少女的族群之眼,點出Siraya族佮整體台灣人三百幾冬來受外來統治的苦楚。第八段「日時恁用貪心的鋤頭開發台窩灣∕暝時恁用慾望的鋤頭開發擺擺」這二句,筆者認為thìng好提來成做規首詩的代結論。這tah位的「台窩灣」、「擺擺」其實就是「台灣」佮「台灣人」的暗喻。
最後,筆者欲指出:方耀乾的〈我是台窩灣擺擺〉以詠史詩的形態出現佇二十一世紀初的時空,毋是詩人為Siraya唱哀歌的一首孤例;濟濟身軀頂透濫平埔血統的台語詩人已經排好架勢、kā筆尾磨尖,一首續一首奏出Siraya的回鄉曲,咱佇遮的回鄉曲的樂音裡,看見幾百年來失落的鄉愁。
──2009.12.31寫佇台南大學碩士生研究室
2010.4.15《笠詩刊》第27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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