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蘭花是我在台北家中的陽臺拍的。不是陳克華拍的。
●陳克華「一花一淨土」攝影展於台北市立仁愛醫院(台北市仁愛路四段10號)二樓藝文空間展至2月29日
一花一淨土
陳克華/文/聯合報
在我們所熟知的四維時空之外,牛津大學教授利用觀察黑暗物質的行為,推測出宇宙至少有六個維度。而這一個六維度的宇宙究竟有多大呢?巧合的,正是一個奈米大,真正印證了「一沙一世界」了……
有關我的花攝影展的一些聯想
2007年末在台北世貿聽齊豫的演唱會,其中她唱了一首曲調清遠的佛歌叫〈一花一淨土〉,當下喜歡,又覺耳熟,便查了一下,才知道這首歌源自知名的唐代龐蘊居士一首偈︰「一念心清靜,處處蓮花開,一花一淨土,一葉一如來。」
當下讚嘆好句,然而仍不能解我「耳熟」之疑惑。
以詩人的本能,直覺「一花一淨土」的意象似乎另有所本。記得國小時代便在書籤上讀過類似的句子: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這兩句意象雷同的詩之後透過三毛的筆,就更為人熟知了。
原來這樣佛理深奧的句子,是出自十八世紀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 1757-1827)的作品〈無辜者的兆示〉(”Auguries of Innocence”)裡的頭四句: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據說這四句詩最早出現中文世界是豐子愷的文章中,網路上可查到幾十個譯本(譯者不一定正確),略舉如下:
一粒沙裡有一個世界,一朵花裡有一個天堂,把無窮無盡握於手掌,恆寧非是剎那時光。(陳之藩)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國,君掌盛無邊,剎那含永劫。(宗白華或說李叔同)
從一粒沙看世界,從一朵花看天堂,把永恆納進一個時辰,把無限握在自己手心。(王佐良)
在一顆沙粒中見一個世界,在一朵鮮花中見一片天空,在你的掌心裡把握無限,在一個鐘點裡把握無窮。(張熾恆)
一顆沙裡看出一個世界,一朵野花裡一座天堂;把無限放在你的手掌上,永恆在一剎那裡收藏。(梁宗岱)
從一粒沙看見世界,從一朵花看見天堂;掌握無限在你手中,抓住永恆於一瞬間。(魏福全、李監慧、陳真)
一沙一大千,一花一桃源,乾坤執掌心,永恆一瞬間。(尤克強)
這首洋味十足的詩卻可視為道道地地的華嚴思想的「西方通俗版」。《華嚴經》上說︰「佛土生五色莖,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華嚴經》看待這個宇宙世界像一朵蓮,每一花瓣上生有蓮葉,有一千葉,而每一葉上又生出一朵蓮花,又是一千朵,整個宇宙那麼層層疊疊,一體相連,叫「華藏世界」,這也就是成語「花花世界」的由來。威廉‧布萊克作品一向神祕難解,隱喻豐富,卻也啟發了後代許多作家詩人,其作品內容和佛經近似的還有〈天堂與地獄的婚禮〉(”The Marriage of Heaven and Hell”)中的一段︰
If the doors of perception were cleansed, everything would appear to man as it is, infinite.
《六祖壇經》、《維摩詰經》、《法華經》及《涅盤經》中的「即時豁然,還得本心」,便與上面這段英文契合無間。這是威廉‧布萊克的原始創作抑或另有所本?如果是後者,那他所根據的原典又是什麼呢?眾多的可能之一是︰在十八世紀的倫敦,很可能已經可以讀到英譯的佛典了。至於英譯本是直接從印度原本翻譯,還是根據漢譯佛典轉譯,則不得而知。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是中國古代翻譯裡互文的句式,也就是說一花一葉裡,就有一個世界,也有一個如來,比喻佛家的世界觀,空間的相對性,和自性的無所不在。無獨有偶,最新的一期《自然》(Nature)雜誌給了我們宇宙至少是六度空間的證據。在我們所熟知的四維時空(三度空間加時間維度)之外,牛津大學教授利用觀察黑暗物質(dark matter)的行為,推測出宇宙至少有六個維度。而這一個六維度的宇宙究竟有多大呢?巧合的,正是一個奈米大,真正印證了「一沙一世界」了。
所以楊振寧教授的《美與物理學》一書中,便提到一種人類窺見真理時純然又極端的感受:「學物理的人了解詩一樣的方程的意義以後,對它們的美的感受是既直接而又十分複雜的。它們的極度濃縮性和包羅萬象的特點,也許可以用威廉‧布萊克的不朽名句來描述……」
或許在未來的物理學家心中,這個宇宙的真實樣貌,真的便如華嚴世界所描述的,是「一花一淨土,一奈米一世界」呢!
我爸爸的陽臺一角﹐這裡有魚池﹐看鯉魚們爭著希望我餵食﹐不過﹐媽媽告誡我她每天有在餵﹐要我可別上當﹐免得水池裡積太多廢物。那時就感覺到自己是台北常軌生活中的過客﹐沒有人期待我負什麼責﹑做什麼事。也就難怪陳浩會想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這麼過去吧,世上不少一本書,多你這一本台灣的空氣和噪音也不會改善”
不過﹐也說得對﹐“夢醒二十五年前塵往事,誰容你悔說從頭?誰聽你絮語情絲?這一潑涼水只澆到我自己頭上了。”我已經是覆水難收﹐他的經驗之言也只能澆到自己頭上。
陳浩的序雖寫給外人看﹐可是﹐也藏了許多給我的密碼﹐在書即將面世的前夕夠我琢磨玩味。我總覺得自己很幸運﹐坐在魚池邊﹐我看著不停張口企索的群魚﹐心趨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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