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伴隨兩個鼓點,很整齊的「啪啪」兩聲,包括Jimmy在內的五位舞者挺直的站立在舞台前方,台下掌聲熱烈的襲來。
他和Terrence對上了眼,Terrence給了一個不露齒的笑容。
眼神一轉,他望見父親正襟危坐,銳利的眼神直直的望著自己,心頭一驚,立刻再將眼神飄向其他觀眾,才緩和下來緊張的情緒。
即使到了高中叛逆期,對於父親這一關,他仍舊不敢放肆,直到現在,父親嚴厲的形象仍然深深的在他心頭上掛著。
一個鞠躬,燈光全暗,四位伴舞下了舞台,於此同時,工作人員搬上了接下來的表演道具,Jimmy脫去身上原來的緊身黑色小西裝,他利用這個機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聚光燈再度亮上,舞台上,一套化妝檯置放於中央的位置,Jimmy端坐在化妝檯前以側臉面對觀眾,望著化妝檯裡的自己,他有錯亂的感覺,稍早前,他不正感嘆著這最後的一次演出,這會兒,怎麼時間忘了繼續下去?
於此時響起的音樂把他拉回了現實。
吉他彈奏著一種和弦,他順著音樂望向遠方,眼神閃耀著,他正在扮演一種自信,幾秒之後,一個超級天后的聲音在音樂裡出現,他在原地站了起來,脫去了上身那間單薄的衣服,上半身赤裸的站在觀眾面前,台下鴉雀無聲,恐怕是正在臆測接下來會是怎樣的表演?
歌聲響起,是張惠妹,Jimmy對著口唱,戲味十足。
你整齊潔白的床
是我傾訴的地方
抱你哭著到天亮
你等待幸福的廚房
那次情人節晚餐
卻是我陪著你嘗
他在此時坐回化妝檯,拾起了檯前的一塊化妝粉撲,另一支手拾起一瓶化妝用品,往粉撲上倒了倒,撩起額前的頭髮,他開始為自己化上濃濃的底妝。
這個美麗的小島裡所有同志心中最偉大的天后繼續唱著,鏗鏘有力的繼續敲進觀眾的心裡。
衣櫃不算太寬
藏著你的天堂
依然歡迎我分享
我們的愛很像
都因男人而受傷
卻又繼續碰撞
Jimmy刷完蜜粉,他開始黏上超誇張的假睫毛,再用上亮著金粉的睫毛膏,加強誇張的程度,音樂這個時候來到副歌。
他轉身面對觀眾,再度對嘴唱了起來。
當天空昏暗
當氣溫失常
你用巨大的堅強總能抵擋
當尖銳眼光
當刺耳聲響
你用彩虹的浪漫溫柔包裝
一個不留意,他讓自己跌入慌亂的思緒中,他突然害怕了起來,所以立刻轉身望向化妝檯,為了不讓觀眾看到他的失態。
他想起的是,母親在病榻前的溫柔叮囑:「我只希望你能快樂的活下去……」,再一個失控,眼淚在眼眶裡轉了起來,他想起兩天之後,他即將和心愛的人去到異鄉,繼續維繫著兩人的感情和經營共同的生活,他好想好想告訴天上的母親:「媽,我現在真的很快樂,你看到了嗎?」
眼線筆握在手裡發抖,他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失控,轉頭望向Terrence,他看出Terrence的表情也是慌張,於是望向大姐,大姐給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他於是呆坐化妝檯前什麼也表演不出來,台下開始騷動了起來,聚光圈於此突然縮小然後關閉。
間奏完畢,聚光燈再度亮起,照向一個身材和Jimmy相當,而且和Jimmy一樣裸露著上身的男生走出舞台,他對嘴唱了起來,
衣櫃不算太寬
藏著你的天堂
依然歡迎我分享
我們的愛很像
都因男人而受傷
卻又繼續碰撞
男
生邊對嘴邊走向了Jimmy,接過他手裡的眼線筆,抽出一張衛生紙先幫他擦掉了眼下那道黑色眼淚,再補上粉底,接著給了他一個表情,一種鼓舞的表情,然後
在畫完眼線之後,向後退了一步,伸出一支手臂在胸前平行的劃了半圈,停在Jimmy的面前,把舞台和觀眾的目光焦點再度還給Jimmy,Jimmy望了望
男生,給了男生一個大大的笑容,男生退出了舞台。
這個男生是Jimmy的接班人,在這個表演團體當了3、4年伴舞,在Jimmy向團長提出離開的計畫後不久,接下了Jimmy的位置,包辦Jimmy原來的表演項目。
表演的節奏已全然打亂,Jimmy需要靠自己的舞台歷練來完成接下的表演,他深吸了一口氣,望向了所有睜大著眼睛望著他的觀眾,稍微移動一下眼神,望向了大姐、二姐、三哥和仍然嚴肅著表情的父親。
於是,他對著主控台比了個停止的手勢,音樂嘎然停止,觀眾再度騷動了起來。
腦海再度混亂,他又跌入另一段回憶裡。
放了學的公車上,滿滿都是同校同學,學生聚在一起難免嬉鬧,整個車廂好不熱鬧,大部分的人都和自己的知心同伴聊著,只有才剛滿16歲的小Jimmy獨自坐在最後面一排靠窗邊的位置上。
他
一向沒有什麼朋友,從國小到現在一直都是如此,唯一一個小五認識的好友,那個叫做「黃志強」的男生,在國二放寒假那年,在小Jimmy面前丟了一句話之後
憤然跟其他同學離去,把他一個人丟在街頭。只因為小Jimmy哭喪著臉對黃志強說:「不是說好一起看電影?」,黃志強一點情面也不給的回應:「我不是你男
朋友,請你不要再纏著我了!」
兩年多過去,小Jimmy再也沒有跟黃志強說過任何一句話,黃志強漸漸融入班上那一群比較愛玩的同學裡,雖不算窮凶惡極當起不良少年,但抽菸、飆車、打架……什麼壞事都沾上了那麼一點點邊。
耳機裡響著張惠妹的「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他在那一年張惠妹剛出道的時候就愛上了她,望著窗外,耳裡沒有吵鬧,只有張惠妹,他不禁跟著對嘴唱了起來。
不經意的,他用眼神餘光望見前方幾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正在對他嘻鬧著,是黃志強。
他再瞧見許多同學都對著他笑了起來,他驚覺黃志強那一夥人似乎正在拿他開玩笑,於是摘下了耳機。
難堪和尷尬在此時排山倒海而來,小Jimmy瞬間紅了臉。
只見那夥人當中一個個子較為嬌小的男生,擺出極度撫媚的眼神,刻意把食指放在嘴邊咬,非常誇張的扭捏著全身,嘴裡自稱的名字,正是小Jimmy的名字。
是帶著汙辱意味的戲謔,可恨的是,大部分的同學都笑了。
在
笑聲越來越大之際,黃志強加入了低俗的表演,只見那嬌小男生突然說出:「嗯~~黃志強~~人家不來了~~」,黃志強用虎口撐起那男生的臉,先是作勢假裝吐
了一口口水在那人臉上,然後接著說:「你這個不要臉的同性戀,死玻璃(註),不要再臭美了你…」,然後是表演的兩個人都大笑了起來,其他原本就跟著笑的同
學也笑了起來,而且是越來越大聲。
黃志強在這個時候望向小Jimmy,一種輕蔑的眼神。像是一塊從天而降的巨大亂石重重的砸在小Jimmy的心口。他無能為力,只有回給黃志強一個惡狠狠的眼神,怎知反而引來黃志強的挑釁。
「幹!青小三?」黃志強真的一點情面也不給,小Jimmy很難想像他們曾經是一同分享一本漫畫的好友。
眼看即將到站,小Jimmy甩開仍在恥笑的同學們往車門走去,在經過黃志強時,一股憤怒和衝動突然充滿心中,舉起右手,小Jimmy甩了黃志強一個耳光,黃志強和其他同夥瞬間呆住,小Jimmy頭也不回的下了車,接著是努力的往家裡衝。
氣喘吁吁的小Jimmy停在距離家中大約還有5分鐘路程的小公園裡,他終究跑不贏這些做遍小惡的同學。黃志強丟下書包怒狠狠的走向小Jimmy,小Jimmy回頭想跑,被其他同夥攔了下來。
「幹你娘勒~~敢打我,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黃志強擒著小Jimmy的領口,拳頭緊緊的握著一團憤怒。
儘管小Jimmy胸口那顆心臟猛烈的跳個不停,他還是用盡身體所有力氣說出話來。
「我才幹你娘啦~~你們這群混蛋~~」
黃志強的怒火更加洶湧,早已蓄勢待發的拳頭,
舉起,然後揮下。
Jimmy閉上雙眼,準備迎上黃志強來的這一拳,他無能為力,只有咬著牙硬撐著。
註:那個年代,曾經有一段時間,(男)同性戀者被戲稱為「玻璃」,主要是因為「玻璃」指的是「屁股」,而屁股被認為是男同志之間的性愛重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