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台。
五個箝著六盞光亮燈泡的化妝鏡前,坐著正在為自己畫上表演妝扮的表演者,幾個暫時還只是伴舞的年輕舞者,從前台衝回後台,急速的換了下一套衣服就又急忙衝回前台。
Jimmy從鏡中反射望著這些伴舞的後輩,想起幾年前自己也只是伴舞的時候的日子,然後他再看著鏡中的自己,有點不敢相信,這是他最後一次的表演,曾經,他以為他只能以現在這份工作來養活自己。
手機響起,是他的大姊。大姊和他之間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姊姊,是家中的老大,從小,身為老么的Jimmy與大姊感情最好。大姊也是家中目前為止唯一一個知道他是個同性戀者的人。
「ㄟˋ…我們都到囉~」大姊的聲音永遠散發著溫柔的氛圍。
「嗯~~那…爸有說什麼嗎?」Jimmy戰戰兢兢的問著。
「沒有。」大姊俐落的回答。「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嗯~~我不想…再瞞著大家了。」他的語氣堅定,卻其實透漏著緊張和不安。
「那…不管怎樣…你要堅強一點…」聽的出來,大姊是笑著說這些話的。
掛了電話,他開始為自己化上一點上台前的淡淡舞台妝,然後,他走了幾步,瞧了瞧自己的表演工具是否都已準備完成,一樣的步驟他做了無數次,這一次,他比往常更加的注意。無論如何,他希望這最後一次的表演,要盡可能的完美。
他想起生平的第一次化妝,正是當年國中一年級的大姊為才剛上小學二年級的他化的,她為他化了一個嬌豔但其實俗氣的妝,再換上小洋裝,毫不害羞矯做的站在因為中秋節烤肉而齊聚家中院子裡的所有親戚朋友面前,一首鄧麗君的「獨上西樓」唱的生動。
無言獨上西樓 月如勾
寂寞梧桐 鎖清秋
剪不斷 理還亂 是離愁
別有一翻滋味在心頭
親戚朋友開心的鼓掌叫好,無不稱讚他小小年紀竟然可以演唱鄧麗君的歌,而且演出自然。當然,大部分的人是因為他的男扮女裝而開心大笑著。
他從這段記憶裡找到當時父親的眼神,是一種關愛。他希望,今晚也可以再從父親眼裡找到這個在他記憶裡早已不復見的眼神。
蔡
依琳一貫的流行舞曲,在其實不大的表演廳迴盪著,歌曲已到尾聲,舞台上所有舞者以最美麗的姿態做了一個完美的Ending
Pose。台下瞬間響起掌聲,嬌滴滴而且深深的給了一個鞠躬禮之後,主舞者走回後台,給了緊接著要上台的Jimmy一個擁抱,他大笑,知道這是這個同事給
他的一種鼓勵,同時,也是一種道別。
Jimmy的表演,永遠可以吸引所有買票進場的觀眾的眼光,沒有人,有像他這樣的勇氣表演這樣的節目,即使大家心知肚明那是怎樣的一種表演。一般不尊重的人習慣叫它『人妖秀』。即使「反串」不等於「人妖」。
他大吸了一口氣,雖然同樣的表演已經算是駕輕就熟,但今天,不但是他最後一次的表演,也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家人面前表演,他沒有辦法預料他的家人會有什麼情緒和反應,但他確實鼓足了所有勇氣。所以,他選擇了一首不一樣的歌曲,取代原來表演時的背景音樂。
另一方面,一路走來一直默默支持著他的男友Terrence,也是第一次坐在台下看他表演,他從後台注意到男友跟家人坐的位置,其實並不是距離很遠,他緊張的希望男友給他一點勇氣,就這麼望著,他有了想要哭的衝動。
談過幾次受傷嚴重的戀愛, Terrence其實早就不再相信自己會再碰到對的人。他們倆是在一次圈內朋友的聚會上認識,意外的Terrence在隔了幾天之後主動向他提出約會的邀請,然後展開了他們維持近五年的戀情。
全場燈光全暗,Jimmy快速走上舞台定位,一個聚光大燈圈上了他,他穿著一件非常合身的黑色襯衫,故意不紮進同樣是黑色的長褲,一條鮮紅色細領帶很放肆的垂在頸下,搭配一朵別在胸口的紅色玫瑰。他是整個秀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以男裝出場的主表演者。
坐在高腳椅上,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傾,右手搭在頭頂上那頂紳士帽,一個鼓點,他跟著從高腳椅跳下,然後舉起右腳以特製的黑色皮鞋重重的踩了一下舞台,再一個鼓點,他把頭上的帽子丟向觀眾,有些觀眾因此發出細微的尖叫聲,從觀眾席往上瞧,很Michael Jackson。
「啪~
啪~」兩聲,他用右腳的腳尖蹬了兩下舞台,「啪~啪~啪~」之後是腳跟蹬了三下。正在大家以為是一段Michael
Jackson的模仿秀之時,他突然俐落的表演起踢踏舞,緊接著幾個純粹只有皮鞋與舞台碰撞時發出的聲音,以及Jimmy瀟灑的動作,現場響起了這場秀開
始到現在最熱烈的掌聲,當然,多少是因為他的家人和男友的助陣。
踢踏舞,Jimmy其實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接觸到的,學了三年多,就在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一段傷心欲絕的回憶,讓他斷了學習。
記憶中,他其實只依稀記得那個年輕舞蹈老師對他每一吋肌膚的溫柔觸摸,做了什麼?有沒有被侵犯?他倒是真的從淺意識裡徹底的忘的一乾二淨。那是他第一次愛上一個人,直到一切被另一個因為忌妒Jimmy永遠都是表演主角的同學,把看到的一切偷偷的告訴了班導師。
他親眼目睹那個永遠像是在散發著光芒的舞蹈老師,在自己的父母和學校校長面前下跪的情景,然後眼睜睜的望著那個老師頭也不回,倉皇的坐上計程車離他而去。
那個暑假,是他第一次嚐到了失去一個心愛的人的悲痛。那個暑假,他也被自己的父母監禁在家裡哪兒也不能去。
一直到十年前臨終的母親的病榻前,他才真真正正的再度對父母敞開心胸。
他記得母親握著他的手說著:「我以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其實,我只希望你能快樂的活下去。」
四個伴舞者加入Jimmy的表演陣容中,左右各兩位,五個表演者站成一排,其實從實在不大的舞台上看上去,還是會有一點點壯觀的錯覺,熟悉的蘇格蘭音樂響起,Jimmy和四位伴舞整齊劃一的踢踏舞動作,雖然比不上國外專業舞者的精湛演出,但觀眾們還是熱烈的送上了掌聲。
他不敢多看父親和家人,把所有的惶恐寄託在Terrence身上,這讓他想起Terrence在半年前大年初三的夜裡,他們正從一攤聚會離開時所提出的邀請。
Terrence在上海擁有一間規模中等的旅行社,在和Jimmy交往這五年中,其實他們真的聚少離多,好多次,Jimmy會不安的認為這段感情撐不了長距離的考驗,所以,他其實不敢對這份感情抱以太大的期望。
計程車,橫渡在淡水河上的某座大橋上,路燈耀眼,從橋上望過去,沿著河岸亮起的點點燈火,在醺醺然之際,格外令人覺得美麗。
Terrence在這個時候伸出了手握住Jimmy,Jimmy轉頭對Terrence笑了笑,然後不顧司機可能投來的異樣眼光,把自己的頭枕上Terrence的肩。
Terrence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一句話悠悠的從口中跑出:
「%$#@*&吧!!」
怕是酒精的影響,Terrence說了一句聽不懂的話,Jimmy笑了出來:「說什麼啦?什麼什麼吧?」
Terernce也笑了,這次他把每一字說的清清楚楚。
「跟~我~去~上~海~吧!!」
這回兒,Jimmy聽清楚了,他睜大了眼睛看著Terrence,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立即轉過頭去,不敢再望著Terrence,眼淚模糊了他眼前美麗的萬家燈火,Terrence卻在這個時候伸出了粗糙的大手壓上了他的肩膀,這一觸動,讓他的眼淚停不下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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