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鴻從西裝內側口袋掏出手機,撥了最近才剛獲得的一支號碼。
第一次要撥這支號碼時,他鼓足了相當大的勇氣。
「請問...請問是鄭從芳嗎?」說完這句話,他開始把已先預備好的台詞快速在腦裡整理一遍。
「我是...請問哪裡?...」對方遲疑了一會兒,但資鴻還沒出口說話,她就輕聲的喊了出來:「資鴻!」
事隔多年,從芳稱呼資鴻時的語氣,一樣沒變。他原本準備好想說的話,也被一聲稱呼帶來的眾多情緒打亂。
「是。是我。」資鴻的思緒錯綜複雜。
「Hi...好久不見...」從芳的聲音聽不出來有一絲久未相逢的愉悅,很快的輕柔接著說:「我...我已經聽說了...」
資鴻「嗯」了一聲,兩人停了交談,這種時候,通常是為了給對方時間沉澱自己的情緒之後自由發洩,要罵也好,要哭也行。同時,資鴻腦海閃過當年從芳得知天恩失去聯絡的消息時,同樣不發一語,也不許資鴻說話,兩人只是靜靜接受天恩的不告而別。
這一次,又是一個沒有說再見的分離,甚至,是永別。他們兩個選擇以同樣的方式接受這個事實,沉默。
「嗯...他有東西要交給你...」資鴻並不打算立刻說出該給從芳的東西是什麼,「約個地方見面好嗎?」
從芳遲到了。
服務生端上來的咖啡傳來一陣醇厚的香氣,他不禁往吧台望了過去,這才注意到原來香淳的氣味來自傳統的虹吸式沖泡,這讓他只想加入牛奶不加糖。
從芳在此時推門進入,雖然顯得豐腴了些,資鴻還是一眼就認出,向她招了招手。
從芳在資鴻面前坐下,望著她的臉和點東西時傳來的語調,讓資鴻想起初初見面時。
當年天恩沒有順利考上好的大學,高三那年又因為打籃球傷了右手肌腱不用當兵,加上已經成年是該獨立的時候,不好繼續打擾張叔叔的家庭,索性直接就業去。等到資鴻念完大學當完兵,天恩已是一家民歌西餐廳的經理。資鴻因為剛退伍一時之間青黃不接,在天恩的邀請下成為他店裡的員工,三個月之後,他被天恩排除眾議的提拔成為領班,當然有些私心存在,但資鴻的晉升,讓其他員工盛傳他倆〝有問題〞的謠言更加喧囂。
資鴻終於忍不住,「我已經受不了他們這樣傳我們,你還請另請高明吧!」
天恩沒有馬上回覆他的抱怨,卻在隔天餐廳營業前的早會中,大肆宣佈:「沒錯!我愛資鴻,可惜,他不愛我。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升他做領班,我相信他也會用他的工作能力向你們證明。」
這一席話讓其他員工譁然,卻也因為言語中似乎帶著一絲玩笑性質,謠言自然不再傳開。沒多久,資鴻由天恩那裡學習到的領導能力,也漸漸站穩了領班的地位。
只是,資鴻永遠沒有真正了解,天恩的那一席話,從頭到尾都是真心真意。
「領班,有人要來應徵喔!」正是營業前的準備工作時刻,其中一個服務生對辦公室喊著。
服務生領著應徵者走了進來,女子清秀的臉龐讓資鴻小吃一驚,這樣一個有著溫柔線條的女孩,不太可能來應徵這種民歌西餐廳的工作。
「鄭從芳,很特別的名字。」資鴻的開場白有些生澀,完全失去了面試官的威嚴。
「喔…我家有族譜,我這一代中間那個字都是從,男的女的都一樣,我有一個姊姊叫從芬,我哥哥叫從平,我弟弟叫從安…」女孩開了話夾子,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資鴻覺得有趣,溫馴外表下的這個女孩,說起話來卻像個麻雀般的吱吱喳喳。這讓他對女孩產生了興趣,其實,也萌生了情愫。
天恩在幾天後拿著資鴻在上面用筆寫上了「錄用」的從芳的履歷表,詢問資鴻錄取她的原因,資鴻支支吾吾一時之間居然答不上話來。
「靠!你不要告訴我你〝煞〞到她了…」天恩指著從芳在履歷表的大頭照對著資鴻說著。
資鴻很自然的傻笑,說明一切。天恩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這是他一直以來當碰到無法解決的事情的時候的自然動作,資鴻瞧見,連忙急著說:
「喔…如果你不喜歡她,我沒有一定要用她的意思。」
天恩抬起頭,擠了一個笑容給他,「OK!就照你的意思吧!」
從芳加入服務生的行列以後沒多久,資鴻就展開了追求。戀愛有的時候會荒廢了一個人的工作能力,很多該是領班做的事,自從他強烈追求從芳之後,變成了身為經裡的天恩cover住,天恩也只會〝提醒〞他,從來沒斥責過他。
一次,剛好三個人在同一天休假,在從芳的建議下,他們邀請了天恩一同共進晚餐。那次晚餐三個人都很開心,天恩在台東孤兒院長大受到原住民性格的薰陶的幽默感,也把資鴻和從芳逗得開心。
漸漸的,資鴻與從芳的戀愛關係之間,加入了天恩。天恩像是他倆的守護神一樣的關照著他們兩個,看電影的時候先去買票,買小吃的時候最先拿出錢付帳,約的地點都選距離他倆較近的地方,吃合菜的時候,會先夾菜給他們兩個……。
但原本相安無事的感情,卻在一次南投埔里兩天一夜的旅遊中被破壞掉。
「你沒變,只是多了一些滄桑的感覺…」從芳把水果茶從透明壺倒入茶杯裡,對著資鴻說著。
「是嗎?跑業務的關係吧…」
從芳已經嫁來桃園成為人婦,要不是兩個小孩已經念幼稚園,她恐怕無法來見資鴻。
他們兩個沒有說太多話,很多時候,他們只是靜靜看著對方,沒有閃躲,似乎想要從對方眼中找回那份曾經的眷戀是否依然存在。
終究,時光荏苒,人事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