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Mindy」的女孩越過車廂向我們走近,遠遠的,我們相視微笑。映像中,幾次跟著正中夫婦參加聚會,她總是高分貝的音量,與她今日活動負責人的形象相當符合。
他先走到正中夫婦那兒,遞了兩份資料給他們,然後再走向我。
「Hi!Tony?對不對?好久不見了…」他用右手食指指著我,同樣高分貝的嚷著。然後在我點點頭後也遞了一份資料給我,接著,笑嘻嘻的離開我們。(我只希望她沒見到我臉上可能未乾的淚痕。)
我聽到不遠處的正中正跟老婆說著Mindy為了這份資料搞了一個多禮拜發生的趣事,低下頭翻著資料。
Mindy體貼的幫我們把車號、房號…和行程等資料,用一個個漂亮的圖案標示著,還放入了幾張墾丁的風景圖,看得出來她的用心。
我看見我的名字旁邊,一直跟著一個叫做「歐曉義」的人。同一台車,同一個房間,連水上活動的選項也被排在一起。
吵架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我的貪歡和貪杯。然而,小義並不是不清楚我愛喝,只是,這一次我完全忘了報備。
「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通電話給你?」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有力量。而我只能低頭專注地注視某一點。
自從發生關係後,我大部份的日子都睡在小義那裏,即使我的租屋處仍保持著契約。我只記得當我撐著隨時都有可能崩潰瓦解的意識回到他那裏,一陣作噁,我衝進浴室,對著馬桶,把一整晚囫圇吞下的所有食物、飲料,一股腦兒的吐的一乾二淨。
這樣的經驗雖然不多,但也不是第一次,以往,他會馬上衝進浴室,在我幾乎是整個頭都塞進馬桶的時候,按壓著我的背讓我舒服一點。這一次,他並沒有理會我,我甚至在吐完之後,一度就倒在冰冷的浴室地板睡了過去。
等我再次因為客廳的聲音大到將我吵醒時,我已經安穩的躺在溫暖的被窩裡。我也才真正的意識到,我根本忘了通知他昨夜我和同事的聚會,更糟糕的是,我還炫耀般的在大醉特醉之際,回到他這裡。
我根本刻意找死!
小冊子標示的行程非常詳盡,各個景點都有一段文字敘述著。我找到一個突然讓我心悸了一下的景點。
「屏東海洋生物館」
小義曾經在已經倒閉的士林海洋館當過引導員打過幾個月的工,當我跟他提到我們會去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像個小孩子般的向我描述那幾個月的生活是如何的充滿驚奇,眉飛色舞,好不興奮。
所以,我一直把這個景點當作這次出遊的重心之一。這會兒,遺憾的心情再度油然而生。
我仔細再瞧,海生館是安排在第二天的行程。只要,他仍願意趕來,也許還來的及,聽他一尾一尾的跟我介紹各種海底生物。
「不要生氣了好嗎?我知道這次真的是我不對!剛剛聽了一首歌,就想你想到哭了…這樣…你心情有沒有好一點?我很想你!!真的!!你不是說要告訴我怎麼分辨鯊魚的公母嗎?」簡訊再度發出。
一分鐘之後,第二封簡訊跟著:「給我電話,來找我們,無論我在哪裡,我會飛奔去找你。」
他愛安靜,除了新聞和AXN幾部固定要收看的美國影集外,也不是挺愛看電視。所以,客廳裡吵雜的電視聲音,正在暗示著他的憤怒。
我梳洗完畢走入客廳,試圖給他一個笑容,他斜眼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的心臟狂跳。
「想吃什麼?我去買?」已是午餐時分,這是我能想到的話題。
「你這個樣子還能出去嗎?頭不痛嗎?」他的眼睛並沒有看著我。
我笑了笑沒有馬上回話,然後走了幾步坐下沙發,挨著他,他沒有拒絕和反抗。他的身體散著讓我感覺溫暖的溫度。
他把自己正在喝的那瓶伯朗藍山遞給我,我以為,那是他諒解的表示。
「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通電話給你?」他突然冒出這句話,嚇的我不知所措。
「你有打給我?」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然後隨即會意過來。「啊~~我手機放包包裡啦…沒聽見吧…」我的言語聽不出來有歉意。
「你覺得這個解釋我可以接受嗎?」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最起碼,你應該讓我知道你要去哪裡?」
「唉唷!就星期五嘛,大家臨時決定去唱歌,Sorry!我真的忘了跟你說…」
我補上滿滿歉意,希望他能原諒。但不善處理衝突的我,又白目的惹起一場風波。
「唉唷…反正你又不愛唱歌,而且每次約你跟大家一起出去,你又都興趣缺缺…」
「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很多次,我不像你那麼公開…」
我在公司裡一向很坦然自己的性向,其實是因為早期還在客服單位時,在已經去了美國的Catherine的逼問下come out。剛開始,還有點不太習慣,總覺得別人其實正用異樣的眼光看自己,後來漸漸發現,反而是真正的我讓人感覺容易接近,人緣也因此變得更好,多少也幫助了我的工作,因此,也就順其自然的一向不隱瞞。
然而,也因為如此,在同間公司上班,卻不希望人家知道同志身分的小義就變得非常辛苦。其實,真的知道我和小義關係的人只有兩個真的很交心的同事,其他的人,都以為我只是跟小義很好而已。我們在公司裡也都盡量保持距離,譬如中餐一定各吃各的,下了班也是各自回家(之後,再看要去誰哪裡…)。
但,即使如此,小義仍覺得因為我的公開,其實多少會令人懷疑我和他的關係,所以他會盡量避免兩人同時出席同事間的聚會,即使我們兩部門根本八竿子打不到關係。
「『我那麼公開』…?你的口氣讓我覺得我很賤…」其實每回談論起我在公司眾所皆知的性向的問題,我們多少會起一點爭執,畢竟,同志,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我這樣坦然。
「你是想吵架嗎?昨天的帳,我可是還沒跟你算喔…」他的言語充滿挑釁。
我於是起身,往臥室走去,多少,我是帶著歉意的,我不想又因為老問題引起爭吵。
一個罐頭丟擲到牆壁再彈落在地板上的聲響嚇的我驚叫了一聲,尚未飲盡的那罐伯朗藍山被他重重的往牆上擲去,咖啡色液體瀟灑的攀附在白色牆壁。
「你幹嘛啦!」我下意識的衝口而出,隨即卻軟了態度,輕聲說著:「這樣很難清耶…」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高燒到39度?你知道我急著在找你嗎?」
「什麼?你…」我著急的走向他,伸出手要摸他的額頭,他卻一個轉頭,閃開一步,也閃開我的關心。
我這才想起,剛剛靠近他的時候,原來他讓我感覺溫暖的體溫,其實是因為發燒?
我的心頓時融化,伴隨歉意的悸動,我的眼淚又開始不爭氣的湧出。
左營高鐵站的冷清,讓我和正中夫婦有些小驚訝,其實談不上很高級的建築也讓我們對左營高鐵站有些失望。
我們向遊覽車走去,我的腦裡浮現剛剛小冊子裡我和小義的名字都被擺在A車。
取出手機,確定自己今天所發的簡訊確實已經發出,再檢查了收件夾和未接來電。
顯然,他對我的歉意和愛意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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