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月13日】
當我再度張開雙眼的時候,眼前的景物已經由暗轉亮。是一個耀眼的艷陽天。
每個人都會一樣,通常,睜眼,也就是酒醒的那一剎那,你會先是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接著,向電影特效情節般,所有斷斷續續的思緒會一股腦兒,像把一張張相片跌放桌上一樣,層層疊疊的在你腦海裡撥放一遍,然後你會有『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與『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的醒悟和疑惑。
半個失去知覺的夜晚。我不確定自己做了什麼?或是,被人家做了什麼?
David在駕駛座上也是沉沉的睡著,當我利用幾秒鐘的時間〝大概〞搞清楚怎麼一會事之後,我確定自己身在David的車上,但隨即有更多的疑問產生。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我們都睡在車上?」「昨天不是說好要送我回家嗎?」
我有些神經悉悉的瞧了一下自己的衣著。其實,真的沒有必要如此,畢竟是男兒身,喝醉了跟死魚一樣的器官和靈魂,似乎是引不起任何人荒淫的思想或興趣的。
我儘量壓低聲音的坐起身,望了望窗外的景物,試圖確定自己身在何處?
車子停在一個社區公園的旁邊,公園裡還稀稀落落的有些老人家正在運動。一個牽著大狗的西方男子從我們的車旁走過,往我這裡瞧了瞧,我回了一個尷尬的笑容之後轉過頭,「好丟臉!」我在心裡這樣想著,然後把自己的頭低了好低。
同一時間,David突然出聲:「喔~~~你終於醒啦!我…」
他話還沒講完,我就忍不住的連珠炮:「哎呀~~你要嚇死我啊?怎麼突然醒來?請問我們現在在哪裡?為什麼在這裡?你到底….」
「喂~~~等等等等…你幹嘛那麼緊張?該緊張的是我吧?」他同樣沒等我講完話就插嘴。
「你在說什麼?我人現在是在你車上,而且開車的人是你ㄟ。」
「拜託喔…你醉的跟死豬一樣,怎麼叫都叫不醒。我根本搞不清楚你家在哪裡?」
原來,他把民生路聽成民權路,人到了民生路卻為找不到民權路而苦惱,然後我又醉到千呼萬喚都喚不醒,繞著繞著,看到一個停車位,而且在公園旁邊,就停了下來,跟著我睡了過去。
「那你就把我丟在路邊不要理我就好啦!」我有些意氣用事的故意這樣說。
「那也太危險了吧!會凍死吧?!我怎麼可能這樣對你?!」
「那至少找個旅館什麼的,總比睡在公園邊的車裡好吧。」
「如果你醒來發現和我睡在旅館房間裡,會怎麼想?」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直直的望入我的眼睛,我可以感覺一種誠懇,然後心窩裡突然湧現一絲絲溫暖的感覺。
原本有些不理智的我才真正感覺歉疚,我想為造成他的困擾表示些歉意,可是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只有:
「對不起啦!肚子餓了沒?我請你吃早餐?」
他用鼻子大大的吐了一口氣代表「有氣也有笑」的心情,接著說:「看來不是晶華就是凱悅囉?」
「哇靠~~~獅子大開口啊…走啊…有什麼問題?」
他笑了笑發動引擎,散發薰衣草香味的車內芳香劑,嘩啦嘩啦的轉動著一整車的香氣。
我望了望沿著牆壁一整排的鏡中的自己,再瞧向對面而坐的David,憔悴的面容和有些落魄的形象,確實不太適合走進五星級飯店。
他咬了一口滿福堡。不知怎地,每次我看到速食店裡,中年人大口咬下年輕人的食物,會讓我莫名的產生一種愛慕的感覺。眼前這位已屆不惑之年的成熟男子同樣的動作,讓我不自覺的滿足的笑了出來。
我突然想更了解他一些。
「David怎麼還不結婚?」我刻意低頭把胡椒倒入薯餅裡喬裝自然。
「結婚?我結過了啊!」他仍然一派輕鬆的咬著食物。
「什麼?我有沒有聽錯?」我確實有點驚訝。
「嗯~~」他點了點頭,似乎這件事情不足以為奇。「哎呀~~~兩個人都不懂事,糊裡糊塗結了婚,兩年不到就離了…」
「是因為…..」我有些支吾,但還是說了出來,「是因為…你也喜歡男的嗎?」
他笑了笑回答:「不!我跟他離婚之後一年多,有過一次3P的經驗之後…ㄟˊ…我好像跟你提過這段往事啊…之後就覺得男人反而簡單,沒有那麼多無聊的問題,才….開始….你知道的…」
我笑了笑算是回應。
「那…你現在比較喜歡男的還是女的?」我問了出口才覺得這個問題其實問的無聊而且沒有意義。
他抬頭思考了幾秒鐘。「我沒想過這個問題ㄟ…」然後帶著暗示性的眼神望向我接著說:「你是想要證明什麼嗎?」
我被他問的有些不知名的害羞起來,低頭繼續吃著薯餅。
然後我突然想起宇傑,我的天啊!我一個晚上沒回家,不知道宇傑有沒有找我?還是他自己搞不好也玩的忘我,根本沒想到我?
「不打給宇傑嗎?」他在我想起宇傑的同時問了這個問題,而這又緊接在我們曖昧的話題之後,我想,我們兩個都得承認宇傑在我們之間佔有關鍵的力量和位置。
我掏出手機,先是確定沒有未接來電,接著撥了電話過去,鈴聲響了很久無人接聽,我再撥回家裡,同樣沒人接。果然,他可能玩的比我還瘋,只是,我擔心他現在人在何方?
他問起我和宇傑認識的經過,然後在我尷尬的敘述之後大笑,但我聽的出來他笑的有些勉強,怎麼了?難道他對我和宇傑之間心存芥蒂?
我拿起手機再撥了一次宇傑,還是沒人接。
「我們….我們現在算什麼關係?」他的靦腆其實讓我想笑,但我卻心疼起來,他想要什麼樣的答案?
「朋友啊…」我停了幾秒繼續說。「對啦….我們是有過關係,可是你應該更了解我們可以只是朋友…你比我有經驗,不是有了那種關係就要…怎麼樣吧?」
他揚起一邊嘴角算是回應我,沒有說話,眼神裡好像有些失望,我有些不確定。「難道他動了情?」
「那…什麼時候再唱『領悟』給我聽?」他似乎故做輕鬆的說著。
「『領悟』?你喜歡這首歌?」
「不,是這歌讓我知道你是個對感情執著的人,我只喜歡聽你唱。」
「我不顧伴侶與另一個男人對坐吃早餐,怎麼會是個對感情執著的人呢?」
「昨晚到現在,你和我的一切舉動,不代表你不忠誠,你只是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是嗎?」我似乎被說中了什麼,開始思考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是那個若即若離,行蹤老是不定,多情到隨時有可能離開我的人;還是面前這位其實認識不深,但對我的行為舉止當中隨時都是深情款款的成熟男子?
我不想再繼續思考這個問題,我命令自己只能對一段感情負責。所以拿起手機再度撥下重播鍵,還是沒人接,我開始焦躁起來。
「他常這樣嗎?」David似乎故意挑釁的這樣問著。
「我不需要跟你報告這些。」我的口氣變的不耐。
「你又開始了。」他無奈的搖搖頭。
「什麼?」
「你不覺得當我們之間加入了宇傑,你就會很自然的武裝起來嗎?」
是嗎?他什麼時候觀察到了這一點?那又是為什麼我會這樣?
「所以,你不覺得你只是在堅持一種愚蠢的理念?所謂的『忠誠』…」他突然像個辯護律師般的在挑戰我的觀念。
「沒有忠誠的感情怎麼能算是感情?人不能沒有理智啊…」我有些招架不了的還擊。「就算我真的對你有感覺,也不能就這樣不顧…不顧理智…不顧忠誠…啊。」我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手機突然響起,他點了點頭給了一個笑容沒有再接話下去,我不確定是什麼意思。
顯示的是宇傑,聲音卻是宇傑的朋友蛋頭,他支支吾吾的不知在說著什麼。我有些不耐煩,心裡想:為什麼宇傑會跟這種人這麼好?
「你慢慢說,說清楚一點。宇傑呢?」我盡量按下性子。
「ㄜ…宇傑他…他現在可能沒辦法接電話…我們…現在…在醫院…」
「在醫院?為什麼?」我的思緒像是被幾千隻劍刺中,心臟狂跳不止。
David的表情跟著我嚴肅了起來,雙眉皺的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