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光─論魯迅小說作品中革命者的形象
壹、摘要
在魯迅小說中,雖然我們看到的經常是沉重陰暗的畫面,但在黑暗中我們也看到不時閃爍的光芒,本文將就魯迅作品〈藥〉、〈阿Q正傳〉、〈長明燈〉三篇小說中論述魯迅所塑造的革命者形象。
關鍵字:魯迅、革命
貳、前言
魯迅(1881-1936),本名周樹人,中國現代文學之父,因年少時期,父親的被傳統的中國醫學所累,不幸亡故,遂下定決心,赴日學醫,意圖用先進的現代醫學,醫治中國人受鴉片荼毒後殘弱的身軀,後來在課堂上看到教授所放映的畫片:一個中國人,雙手被綁,一個日本武士拿起武士刀,即將砍下那個中國人的頭;周圍卻有一群中國人看戲的看戲,冷眼旁觀的冷眼旁觀,嘻笑的嘻笑,麻木而不仁。這時魯迅覺悟了,中國人生病的地方,是心;最後魯迅決定棄醫從文,從事醫治人心的工作。
魯迅曾經在吶喊的自序中寫道: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醒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的起他們麼?」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絕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魯迅小說中善於描清末民初人心風氣的腐敗,人的愚昧無知及被階級、傳統所壓榨,賤踏的扭曲人性,如:孔乙已中被傳統儒家思想所宰制的窮書生迂腐的形象。又如:阿Q正傳中被剝削者扭曲的心,精神的病態。讀魯迅的小說不可能高興,我們所見到的是一個黑暗得化不開的世界,隨著魯迅小說的描寫,讀者的心情通常也被蒙上了一片陰霾,陷入了愁雲慘澹的氣氛中。
在文學的領域中,魯迅自己就是個革命者,拿起如劍的大筆,斬斷八股的文風,引進西方文學的各種技巧,讓白話文學運動一開始,就有光彩奪目的亮點。筆者好奇的是文學革命者魯迅的筆下所描繪的革命者,究竟呈現出何種情志和形象。
參、魯迅小說作品中革命者的形象
一.小說〈藥〉一文中的影射象徵與革命者崇高的形象
這一篇小說曾被廣泛地研究討論,小說中藉用浙江紹興一帶,用饅頭沾人血可治療痨病的民間迷信,來展開故事:華老栓為了自己兒子小栓的痨病,到刑場買被處刑的革命者夏瑜的人血,之後華小栓吃下了人血饅頭,魯迅在小說的第三小節讓華老栓在茶館中與茶客們閒聊,帶出了革命者夏瑜的故事,最後一段透過華家與夏家在給各自的兒子上墳中相遇,但悲傷仍籠罩著兩家,濃的化不開。
這一篇小說,有許多地方,很值得討論:
1. 在小說的第一小節中華老栓到刑場買人血饅頭,有人問他:「這給誰治病的呀?」這句問話顯示出用人血饅頭治療肺痨並非個例,而是當時社會上普遍的認知,這一句問話點出當時社會的昏昧與迷信。華老栓抱著人血饅頭到他的家裡,小說如此描寫:「他的精神,現在只在一個包上,彷彿抱著一個十世單傳的嬰兒,別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他現在要將這包裏的新的生命,移植到他家裡,收穫許幸福。」革命者被處刑,華老栓帶著革命者的人血饅頭,竟有欣喜之情,彷彿革命者逝去的生命可以接植到他家兒子華小栓的身上,他完全沒有關注到他人的悲劇,只在乎自己兒子的病能不能痊癒,這象徵當時社會麻木不仁,人心之灰暗,愚昧無知。
2. 第二段透過茶館裏的茶客閒聊,帶出了革命者的故事,從小說的敘事中,我們看到一點人性都沒有的劊子手康大叔與管牢的獄卒阿義。在小說中,革命者將行就木之時,其衣服財物被搜括的一乾二淨。文中更交代了革命者夏瑜之所以被捕是因為自己的親戚夏三爺告密,夏三爺因告官還因此得到二十五兩的雪白銀子。
接下來,這段對話所帶出來的情節,將革命者的人格神革化到與基督耶穌同等的高度:
「你要曉得紅眼睛阿義是去盤盤底細的,他卻和他攀談了。他說: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你想:這是人話麼?紅眼睛原知道他家裏只有一個老娘,可是沒有料到他竟會這麼窮,榨不出一點油水,已經氣破肚皮了。他還要老虎頭上搔癢,便給他兩個嘴巴!」
「義哥是一手好拳棒,這兩下,一定夠他受用了。」壁角的駝背忽然高興起來。
「他這賤骨頭打不怕,還要說可憐可憐哩。」
「花白鬍子的人說。打了這種東西,有什麼可憐呢?」
康大叔顯出看他不上的樣子,冷笑著說,「你沒有聽清我的話;看他神氣,是說阿義可憐哩!」
聽著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滯;話也停頓了。小栓已經吃完飯,吃得滿頭流汗,頭上都冒出蒸氣來。
「阿義可憐——瘋話,簡直是發了瘋了。」花白鬍子恍然大悟似的說。
「發了瘋了。」二十多歲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說。
夏瑜在即將被行刑之前,仍不忘宣揚民主思想,說大清的天下是大家的,在帝王封建的時代,宣傳民主思想;如同光射入黑暗中,可是黑暗並不接受光。
再者,革命者夏瑜被獄卒阿義毆打之後,竟然對獄卒阿義起憐憫之心,可憐獄卒阿義的愚昧無知,這個描寫已經超凡入聖;如同新約聖經中的耶穌被猶太人釘在十字架,耶穌對上帝說:「父親哪,赦免他們,因為他們不曉得自己做的是什麼。」,可是人心的黑暗,勢力實在是太大了,一大群愚昧無知的人,不曉得一個真正關心國家命運前途的人,性命已斷送他們的愚昧無知上。
最後一段,華小栓死了,華大媽為小栓上墳之時,巧遇夏瑜的母親,兩個母親在夏瑜的墳上看到花圈,夏瑜墳上的花圈是一個象徵,象徵人心的覺醒,民主意識的火苗已經逐漸蔓延開來。然而魯迅的另一篇小說〈阿Q正傳〉,對革命者卻有另一種視角。
二.小說〈阿Q正傳〉中革命者的形象
阿Q精神在過去是中國人性格的代名詞,阿Q一窮二白,作趙大爺家幫傭,遇到挫折則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想法作精神上的自我安慰,一日遇到一女尼,進而調戲那女尼,不料阿Q竟然自己思起了春來,而趁機性騷擾趙大爺家的女僕吳媽,結果不但被打的落荒而逃,還失去了生計的活路,落魄到去偷摘尼庵的蘿蔔,後來阿Q到城裡繼續做偷兒的勾當,一旦他發覺莊子裡面的人,人人都怕革命黨,使阿Q對革命黨有一種錯誤的想像,也期冀加入革命黨,鎮日在大街上喊著要革命、要造反;直到趙大爺的家被打劫,阿Q因為之前,天天喊著要革命,被誤以是打劫者的同夥,最後被槍斃,被槍斃之前,阿Q仍舊作「精神勝利法」的自我安慰。
在〈阿Q正傳〉的小說文本中,革命者的形象純粹由人們腦中的想像與恐懼連結在一起。革命者竟然可以打劫、強盜連結在一起,但細細從阿Q對革命者觀感的心理變化,我們可以看出革命者對受壓迫者的階層而言,不但是對既得利益者的反抗,也是一種希望,是從遠處射向黑暗大地的光。
從最初阿Q對革命黨的印象: 阿Q的耳朵裏,本來早聽到過革命黨這一句話,今年又親眼見過殺掉革命黨。但他有一種不知從那裏來的意見,以為革命黨便是造反,造反便是與他為難,所以一向是「深惡而痛絕之」的。
到後來阿Q發覺莊子裡的人,人人都怕革命黨,從而意識到革命是讓自己從底層社會翻身的希望。加上對既得利益階級的痛恨,阿Q竟然認同起了革命黨。如同小說中所描述的:
殊不料這卻使百里聞名的舉人老爺有這樣怕,於是他未免也有些“神往”了,況且未莊的一群鳥男女的慌張的神情,也使阿Q更快意。
「革命也好罷,」阿Q想,「革這夥媽媽的命,太可惡!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黨了。」
阿Q的精神境界畢竟不高,他對革命者的認同,立足點是基於自己的社會階層低微,致使心中有一股不滿現實的躁動勢力,阿Q壓根也不知道革命真正的意涵為何,革命被污名化了,但站在阿Q的立場,革命是改變生命唯一的機會,彷若是光。
三.小說〈長明燈〉中的革命者形象
長明燈以象徵的手法,來影射守舊是一股龐大到無以形容的勢力,小說文本用點長明燈來暗喻封建社會的愚昧顢頇,但也同時暗諷著革命者的躁進與無能,最後只能被無知的大眾所孤立。長明燈不間斷地亮著的象徵意涵為帝王專制時代,帝位世襲,一代接著一代,而舊時代的老百姓將此認為理所當然。
小說中描寫吉光屯的居民和中國絕大部分的地區一樣,在屯中的廟中的神祇前面點著長明燈,有一年輕人一直想把長明燈給吹熄,認為如此就再也沒有災禍和疾病,他甚至想放火把整間廟給燒了,最後被屯中的人們給關了起來。小說文中的對話多有深意,如:
「吹熄了燈,我們的吉光屯還成什麼吉光屯,不就完了麼?老年人不都說麼:這燈還是梁武帝點起的,一直傳下來,沒有熄過;連長毛造反的時候也沒有熄過……。你看,嘖,那火光不是綠瑩瑩的麼?外路人經過這裏的都要看一看,都稱贊……。嘖,多麼好……。他現在這麼胡鬧,什麼意思?……」
這段由屯中人士說出的話語,有深沉的意涵,暗指帝王封建是自古就一直流傳下來,而卻有人(暗指革命者)想吹熄他,而想吹熄長明燈的人被認為是一種胡鬧的行為。
而想吹熄長明燈的人說出底下的話:
「我叫老黑開門,」他低聲,溫和地說。「就因為那一盞燈必須吹熄。你看,三頭六臂的藍臉,三隻眼睛,長帽,半個的頭,牛頭和豬牙齒,都應該吹熄……吹熄。吹熄,我們就不會有蝗蟲,不會有豬嘴瘟……。」
這段話象徵革命者的浪漫主義,認為只要推翻了帝國主義,一切問題,一切災難,就會消失無蹤,殊不知國家與社會的真正問題是根源於人心、思想,倘若人的認知沒有改變,單單改變外在的事物,那是不可能根本性的解決問題的。
甚至革命者也知道單單改變外在的制度,而人心一樣愚昧無知的話,問題依然存在,但革命者急著想要去改變社會,甚至喊出了:「放火」,放火這一個詞在小說中的象徵意涵是指摧燬舊有的一切,當屯中的人們聽到放火這一個詞,都嚇了一跳,因為社會的守舊勢力實在太過龐大了,最後革命者(想吹熄長明燈的人士)被大家關在廟中的空房,暗指革命最後的成果將功敗垂成。
最後一段,廟外小孩的唱著兒歌:「白篷船,對岸歇一歇。此刻熄,自己熄。戲文唱一出。我放火!哈哈哈!火火火,點心吃一些。戲文唱一出。………」
戲文暗指新的觀念新的思想,而戲文唱一出,我就放火,象徵著新的觀念新的思想將如火燎原般漫延整個中國,而舊的制度將被催毀。
肆、魯迅小說中所描寫的革命者所影射的對象
(一.)小說〈藥〉中的革命者夏瑜如聖人般的高操情志,所影射的人物是秋瑾。秋瑾在革命愛人徐錫麟起義不利慘遭殺害後,秋瑾也立即跟著起義,不幸也被捕,秋瑾被捕後,清朝官員被逼要寫下同黨的名單,秋瑾僅僅在紙上寫下一個「秋」,代表參加的此次革命的只有秋瑾一人,接著寫下「秋風秋雨愁煞人」這一句詩句,隔日即被處刑。
小說〈藥〉一文中的夏瑜也一樣秋瑾一樣,在即將被行刑之時,一樣抱著悲天憫人的心情,如同人子耶穌欲將世間的黑暗歸於一身,用自己滿腔的熱血,去洗滌世間的罪孽。筆者十多年前初讀〈藥〉這一篇小說,讀到魯迅所塑造的革命者夏瑜,心中總是有一股說不出的感動,十多年後重讀,給筆者內心的衝擊依舊。
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秋瑾與魯迅小說中的革命者夏瑜將永遠活在生命與文學朝聖者的心中。
(二.)小說〈阿Q正傳〉除了要批判國民性之外,還影射了在革命運動中,許多連革命為何物都不清楚的社會邊緣人,打著革命的旗幟招搖賺騙,甚至行殺燒擄掠之實,而阿Q之死,死的輕於鴻毛,死的糊裡糊塗,在時代變遷的交界,他沒有把握自己的原則,死於自己都不知道意義為何的名詞〈革命〉的罪名上,暗諷中國人活的糊裡糊塗,死的也糊裡糊塗。
(三.)小說〈長明燈〉中影射所有革命者的共同病徵,空有滿腔的理想,躁動的慾望,而不了解社會的人心想法,不用善巧方便,只一昧孤行,最終得不到人心的響應,終被社會的黑暗所吞滅,被現實所隔離。
伍、結論
魯迅真不愧中國現代文學之父這一個稱號。其小說所塑造的黑暗氛圍及人物都有多重的反射視角與象徵意涵,從魯迅作品〈藥〉、〈阿Q正傳〉、〈長明燈〉三篇小說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那個時代的黑暗,人心的愚昧無知,以及他所塑造的革命者形象,那將近黎明似有若無的光。
參考書目
1. 袁良駿著《白先勇論》,臺北:爾雅出版社,1991年5月。
2. 魯迅著《吶喊‧彷徨》,臺北:輔新出版社,1989年4月。
3. 《聖經》,香港:香港聖經公會,1981年三印。
4. 張楚陽著《阿Q新論》,陜西: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6月。
5. 蔣勳著《孤獨六講》,台北:聯經,2008年2月二版七刷。
6. 游喚、張鴻聲、徐華中著《現代小說精讀》,台北,1998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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