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光,什么是月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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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秉城每天上班都是徒步走上十五層樓,從不用電梯,為的是保持良好的體力。他雖已過不惑之年,仍每年參加運動會,是教工中年組的長跑冠軍。
他在走廊裏遠遠看見一個女生已等在他的辦公室門口,正是周敏。看她焦急的神態,他知道不妙,忙快步走上前,將周敏讓進屋裏。
“陸老師,有件事一定要向您彙報:葉馨失蹤了兩天,昨天下午才回來。我們問她去哪里了,她堅持不說。本來早就該告訴您的,但聽說您到南京出差了。”
陸秉城點點頭:“沒錯,前幾天我和倪院長在南京參加衛生部關於醫學教材改革的一個會議。不過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班主任李老師接到你的彙報後立刻打了長途電話到南京找我,事態嚴重,我就中途退出會議,專程趕回來處理此事。你能不能具體談談?”
周敏感激地捧過陸秉城親自為她沏的茶,坐在了待客的沙發椅上:“是這樣的,大前天上午,葉馨去了次校保衛科。當天下午,我看見她收拾了一個背包,急匆匆地出了宿舍,便跟了上去。她到了校門口就立刻上了一輛出租。我一著急,也攔了一輛車,跟了她的車,一直到了火車站。我見她排隊在往上海、杭州方向的售票口買票,猜想她多半是要回家。本想上去攔阻的,但記得您的話,不要打草驚蛇;我還想過跟著她上火車,卻覺得太冒失。看著她進了火車站以後,我就急忙趕回報告李老師。”
陸秉城充滿感激地看著周敏:“小周,你真是個關心同學的好幹部,為我們教師的工作帶來了很大的幫助。我讓李老師和葉馨的母親聯繫過,她並沒有回家,我又和校保衛科通了電話,他們說,葉馨那天的確找過保衛科,想採訪‘405謀殺案’的事情,結果碰了壁。保衛科昨天晚上又打電話來告訴我,宜興公安局刑偵科打電話到學校來,說不知什麼原因,他們接觸了葉馨。”
周敏驚訝無比,發出了真心的讚歎:“您的工作效率可真是神了,千里之外,就把很多細節查清楚了。”
陸秉城的臉上閃過一絲惆悵:“怎麼辦呢?我負責學生工作這麼多年,每年到這個時候,也是忐忑不安。雖說這‘405謀殺案’並不是真正的謀殺案,更不是像傳說的那麼離奇,但我也是目睹了一個個精神出了偏差的女孩子選擇了輕生的道路,心情難免會沉重。最近幾年,我一看到有些苗頭露出來,就會想辦法儘量防患於未然。而我們做老師的,沒有三頭六臂,非常需要你們這樣的學生骨幹合作。”
“幫助同學,也是我們應該做的。”
陸秉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對了,你那天看見葉馨是一個人去的,還是有人陪伴?”
“是一個人。”
“你看清楚了?”
“我幾乎可以肯定,她從上計程車到買火車票,檢票進站,都是一個人。但是不是有人和她在月臺上會面?我就不知道了。”
“我記得你上回說過,你們感覺葉馨在談戀愛,知道是誰嗎?”陸秉城相信經過這些天,周敏一定會有更多的發現。
“不知道。不過,昨天葉馨回來後,人顯得特別沒精打采,愁容滿面的,我們又猜測她是失戀了。”周敏覺得自己的回答實在荒唐,沒有“猜”出戀愛的物件是誰,卻又猜出了“失戀”,這條線索顯見是毫無價值。
“這就怪了。宜興公安局的人說,和葉馨同行的,還有一個男孩子,而且是我們學院的。我們會具體調查一下。”
周敏很想知道那個男生是誰,問話到了嘴邊,突然省起,陸秉城顯然沒有告訴她的意思,便忍住了沒問。
回校的一路,葉馨因為謝遜關於感情“負累”的那句話,再不想和他有什麼瓜葛,便不再理他,同時慶倖自己還不算陷得太深。可到了學校,和他無言地分手後,只過了兩個小時,強烈的思念卻湧上來。
這麼短短數日,已難自拔?
原來他的率性,他的不羈,他的執著,他的才華,已在自己的心上穩穩地紮了營,不經過一場大戰,只怕是趕不走的。
試著慢慢忘卻吧,但偏偏每次上大課還要見面。
周敏和陳曦向她問話時逼視的眼神似乎比宜興公安局刑偵隊長的還犀利,她冷冷地回望,暗示著不合作。班主任李老師也來問她這兩天去了哪里,她只好說想家了,回去看看。
她告誡自己要保持鎮靜,虛與尾蛇,為下一步行動做好準備。
下一步是要查出“月光社檔案”的秘密。可是,怎麼個查法?這問題她在火車上也仔細想過,也想和謝遜商量,只是當時在生他的氣,想也沒想清楚,更沒機會商量。
謝遜,你在哪里,快快出來幫我。
可是下次上大課要到下週一的早上,而她至今還不知道謝遜的宿舍是哪間,即使知道了,難道還親自上門去找他?
時間緊迫,容不得她多想。她又找到了攝影協會的會長游書亮。
游書亮滿不情願地跟著她來到了學校檔案館。檔案館在新建成的勉初樓三樓,檔案員是位元老太太,看著這兩個學生,莫名其妙:這些年,難得有學生親自來查檔案。一般的學生檔案,都在各學院的學生辦公室裏,檔案館負責保管整理的多是珍貴文獻和物品,或者是建校70年來一些具有歷史意義的檔。而這些檔案,尋常的學生是不能隨便借閱流覽的,只有各學院系部的負責人對具體的申請批准,在校大學生才能接觸這些檔案。
“你們要找什麼樣的檔案?為什麼還帶了照相機來?”檔案員警惕地問。
“我們想看看關於檔案館的檔案。是不是聽上去有些拗口?是這樣的,我們廣播站要做一個關於學校檔案館的專題。你們是默默無聞的辛勤工作者,幕後英雄,我們希望廣大同學對你們的工作有個新的認識。”葉馨侃侃而談,聽得遊書亮暗暗搖頭,覺得就憑這一派胡言,這位看上去清麗單純的小同鄉簡直可以到複雜的社會去闖蕩了。
老太太果然放鬆了警惕:“難為你們居然能想到我們,夠冷門兒的。你們怎麼個採訪法呢?”
“麻煩您先為我們介紹一下本校的檔案館。”葉馨煞有介事。
“讓我想想吧,從哪兒說起呢?這麼說吧,我們江醫的檔案館成立於1952年,是個很有歷史的部門了。現在你們看到的這間辦公室很小,連個對著樓外的窗戶都沒有,因為……你們應該可以理解,檔案館不是什麼教學科研行政的要害部門,所以不是特別受重視,因此我們只得到這麼一小間辦公室。”老太太顯然有不少想法,趁此機會,和盤推出。
“是啊,我可奇怪了,難道這麼小一間辦公室,能裝下那麼多年的檔案?”
“就知道你要有此一問。一般性的檔案,比如在校學生和教工的檔案,都由各學院和系部保管。畢業後的學生和離校、退休教工的檔案,由校學生處和人事處保管。否則,那麼多年的那麼多學生老師的材料,如果堆在一處,一定是要汗牛充棟了。”
“那麼,究竟什麼樣的資料由檔案館保管呢?”
老太太帶了些許自豪說:“一言以概之,所有重要的資料。本館收藏的是70年來具有歷史意義和重要參考價值的材料,比方說校史辦要新修校史了,第一個要訪問的是哪兒啊?對了,就是我們檔案館了,裏面的資料不敢說是浩如煙海,但要說精華薈萃是不過分的。”
“這麼說來,檔案館裏面的收藏顯然還是很豐富的,我還是不相信您所在的這小小辦公室能裝得下。”葉馨開始進入正題。
“當然裝不下。這裏只存放了極少數借閱率非常高的檔案,絕大多數的檔案,至今仍堆放在舊行政樓三號樓的一間地下室裏,也就是老檔案館的所在地。過去在舊行政樓那個地下室上班時,我們的工作條件可就更差了,整天黑乎乎的,尤其一到冬天,我是天不亮就上班,黑了天才下班,從早到晚都見不著個太陽。”老太太又看了一眼遊書亮胸前的照相機:“我還記得,一群搞攝影的學生最初找不到暗房,學校還安排他們擠在我們的地下室裏搞沖洗。這地下室本來空氣就不流通,這麼一鬧,更是一股子怪味兒。”
游書亮見老太太皺起了眉頭,顯然那是一段不甚美好的回憶,忙為自己開脫:“那都是我們攝影協會的開國元老們幹的事兒,我已經是第九代掌門人了,沒參加過他們的遊擊戰。”
葉馨笑道:“這段歷史就很有趣,能帶我們參觀一下那地下室嗎?那裏應該是我們這個節目的重點。”
老太太也笑了:“好,那我就做一回你們的導遊。”
舊行政樓緊連著基礎醫學教學樓,和解剖、組胚二樓成犄角之勢,紅磚斑駁,屬於學校裏舊式建築之一。自各行政部門搬入了新建成的勉初樓,這裏頓顯荒蕪,除了少數後勤的部門仍留守原地,其餘的房屋,或暫時閒置,等待出租給三產,或是被一向實驗室緊缺的基礎醫學院各教研室鳩占鵲巢,總之是冷清了許多。老太太領著兩個好奇的學生穿過一段光線暗淡的長長走廊,推開一扇不起眼的小門,在門邊打開燈,拾級而下。頭頂上的燈光比上面的走廊還要暗淡,葉馨幾乎是一步一停,才不至於摔跤。
下了樓梯後,又在近乎黑暗中走了十余米,依稀看見前面兩扇緊閉的大門。老太太從身上抖抖索索地扯出一串鑰匙,在微弱的光線下艱難地辨認一番,才挑出一枚長頸的銅鑰匙,打開了門。
葉馨忍不住問道:“檔案館為什麼要設在這麼幽暗的地方?”
老太太想了想,也終於忍不住說:“我就是這麼一說,你們可千萬不要收進你們的節目裏:我認為啊,歸根結底,還是‘不重視’三個字。現在什麼都講究創收,我們檔案館,不過是守著故紙堆,沒有創收的途徑。現在學校的新寵是後勤三產,我們當然也想要更好的辦公用房,但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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