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有寫有關書的文了,
不只是沒寫,這結果詮釋著最近閱讀的貧乏,
因為前陣子幾乎把所有工作之餘的閒散時光,都給了騎單車,
給了環島(還包括因為環島而讓心飛得老遠的那段光陰),
常常白天採訪寫稿,晚上朋友一呼,8~9點便踩上踏板野去了,
抵達家門時,也急急逼近要撕下一張日曆的時間,
睡前書的魅力,敵不過上下眼皮的相互愛戀,
不消一會兒,我就熊熊被周公給抓走,隔天早上才被遣送回家。
也就是因為如此,原本讀書就不快的我,
很久沒餵書架一頓飽,沒用鉛字餵自己一頓飽。
隨著環島回來,努力平撫大腿被無止盡上坡嚇出的痕跡,
拿起買了擺在架上尚未開闔的《目送》,開始沉入一個世界,
沒入一個深邃、憂傷、美麗,的生死筆記中。
我承認,我沒讀過龍應台,
曾被喻為「最犀利的一隻筆」的龍應台,也曾被批評「打蒼蠅不打老虎」,
她從《野火集》開始,這名字廣為人知,出版了許多書籍,
從政治評論到小說,再到這幾年的親子,
可說是創作力旺盛的一個文化人。
為何沒讀過龍應台呢?應該說這是我政治冷感的後果,
閱讀超級偏食的我,對她的印象是「政治評論者」(好吧,還有「文化局長」),
在廣闊書海中,我刻意忽略政治那塊,忽略龍應台的名字,
(沒刻意不看龍應台,而是政治書籍一律不看)
沒想到,從《孩子,你慢慢來》、《親愛的安德烈》開始,
她的名字一再跳進我的眼裡,
但尚未結婚生子的我,眼睛一不小心就飄到別的書上。
直到《目送》的出版,我買下了第一本龍應台撰寫的書籍,
她的封底文字,徹底擊潰了我的淚腺(和荷包):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
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
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無論看這段文字幾次,我的淚水還是停不下來,
我沒有小孩,我只能從媽媽的眼睛裡揣摩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
但父母健在的我,從龍應台的文章中預先體驗了那種種,
那種種,終將到來的失去,終將必須面對的恐懼,
她的文字溫婉有力地,寫出了父親的逝去、母親的年華衰敗、兒子的距離,
她不煽情,字字句句卻覆蓋著歲月的厚度與重量,時光的美麗與殘酷,
唯有走到那裏的人,能望見的風景,蕭瑟了然。
她說:
「有一種寂寞,身旁添一個可談的人,一條知心的狗,或許就可以消滅。
有一種寂寞,茫茫天地之間『余舟一芥』的無邊無際無著落,
人只能各自孤獨面對,素顏修行。」
她寫兄弟姊妹之間的情感:
「我們不會跟好友一樣殷勤探問,不會跟情人一樣常相廝磨,
不會跟夫婦一樣同船共渡。所謂兄弟,就是家常日子平淡過,
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各自做各自的抉擇和承受。
我們聚首,通常不是為了彼此,而是為了父親或母親。……
自己的抉擇,只有自己能承受,在我們這個年齡,已經了然在心。
有時候,我們問:母親也走了以後,你我還會這樣相聚嗎?
我們會不會,像風中轉蓬一樣,各自滾向渺茫,相忘於人生的荒漠?
然而,又不那麼簡單,因為,和這個世界所有其他的人不一樣,
我們從彼此的容顏裡看得見當初。我們清楚地記得彼此的兒時──
老榕樹上的刻字、日本房子的紙窗、父親念古書的聲音……
有一段初始的生命,全世界只有這幾個人知道,譬如你的小名,
或者,你在哪棵樹上折斷了手。
……兄弟,不是永不交叉的鐵軌,到像同一株雨樹上的枝葉,
雖然隔開三十公尺,但是同樹同根,日開夜闔,看同一場雨直直落地,
與樹雨共老,挺好的。」
在成長過程中,極度羨慕別人有姐妹的我,
老是嚷嚷著:「弟弟是世界上最不值錢的東西啊,我有兩個!可以開放索取。」
離家上了大學,不再日日夜夜吃同一鍋飯,每逢年過節回家,
別人提起的,都是和姊姊妹妹窩在被窩中聊整夜,
聊課業聊感情聊好看的書聊還不知道在哪裡的未來。
而我,只能在母親節時幫弟弟一起買好禮物,因為他說他不知道要送啥,
只能在過年時,和他們賭大老二梭哈排七21點,累了就各自回房去,
只能在弟弟情傷時乾著急,因為你每次問他想分擔一點眼淚愁緒,
他總是一派雲淡風輕說著沒什麼,卻轉身抽起菸,
開始了這個他小時候也極力撻伐的習慣。
畢業後,更是四散到台灣的各個角落,
我蜷居台北,大弟在台南,而小弟在新竹念完研究所往花蓮當兵去,
一雙父母在屏東,守住那稱之為家鄉的根。
血緣這種東西很奧妙,是一種無形的絲線,牽繫住彼此,
父母家鄉握著這隱型絲線,讓我們飛得再遠,都記得回頭的路在哪,
讓我們跌得再深,都知道有一個地方可以無條件收留你,
當在異鄉遇見令人驚恐的921,
終於在暖暖被窩裡安心入睡時,你會突然謝謝有個家鄉可以回。
而父母口中那不貼心、不會說好聽話的兒子,
卻是在母親節前一個月,就會打電話「遙控」姊姊要買禮物的弟弟,
媽媽總是抱怨那很會惹他生氣的兒子,
卻在姊姊規畫家族國外旅遊時,會主動表示要為父母多付擔一點費用。
(畢竟姊姊對於賺錢這塊,是十分駑鈍的!)
這些那些,都是生命的累積,
都是在對彼此的抱怨中,一點一點累積出來的曾經,的記憶,的過往。
這些父母不知道的,兒子與表面不同的付出,
姊姊當然要如實傳達,讓快樂與感謝,在難得的相聚裡,流通。
讓父母親知道,他們生了好兒子,只是不巧有張壞嘴巴而已。
所以,當我身邊開始有同事、朋友生小孩,
經濟壓力大的現今,我還是鼓勵他們至少生兩個,
有兄弟姊妹,真的很幸福。
又離題了,《目送》中不只有父母、兄弟、親子、朋友間的情感,
還有對生活生命的觀察、客居香港的想法等,真是人生筆記,
那種中年的蒼涼,像一層厚厚的落葉覆蓋在前半生的土壤上,
還殘留著溫度,黃黃稍乾的葉子,一葉又一葉往上層疊,
用手輕輕翻開,置底的落葉已成土壤的腐植質,
滋養著落在其上的種子,扎根、慢慢茁壯。
這樣的精采,讓我已經準備把《親愛的安德烈》等書籍搬回家,
好‧好‧嗑。
◎《目送》,龍應台著,時報出版,2008/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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