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凌手記 是自己和自己說話， 是自己哭、自己笑，不可以嗎？

461愛的鼓勵 0訂閱站台

狂情烈愛難續，細水長流綿延

上文說到我十多歲時開始看瓊瑤的言情小說，其中比較印象深刻的有《窗外》、《煙雨濛濛》、《一簾幽夢》、《庭院深深》和《我是一片雲》等。書中盡是花前月下,你儂我儂，好不浪漫。把政治歷史社會等元素全部過濾掉，只剩下愛情一個主題，這對剛步入青春期的少女來説難免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同期也看了沈凱倫和亦舒等其他作家的言情小説，其文字功力實難與瓊瑤相比。於是但凡瓊瑤出品，每一本都看過，想來中學時個性一度變得內向靦腆，對著男生不知如何應對大概多少受到那些小説的影響。後來與幾個同學組同人誌，以火鳥的筆名出版了第一篇小説《少女》，寫情竇初開的少女在朦朧的愛情前躊躇不定。篇中的男生倒是真有其人，只是沒像我筆下般出口成章，想來若真有人在現實生活中吟風弄月也挺怪像的，如今重看也失笑於自己竟曾有那種彆扭的情懷。

瓊瑤之後台灣言情小説家輩出，而自從出了個席絹，則其他言情小説作家的書都可不看矣。有別於瓊瑤的雅致淒美、蕩氣回腸，席絹小説中愛情的成分很淡，讀來輕鬆簡單，再加上往往糅合了武俠科幻，天馬行空得來讓讀者馳騁於更廣闊天地。因此自她的第一本小説《交錯時空的愛戀》開始，我便成了她的忠實讀者，之後每一本都有看。

席絹的小説每有出奇不意之處，女主角不一定如夢似幻，可以平庸勢利、也可以內斂聰穎；男主角也極少是瓊瑤式的多情文弱小生，而且佔得篇幅一般比較少，往往只是整個故事裏的陪襯角色。像《愛我不必太癡心》，講的是一個情婦的故事。女主角任穎是情婦的女兒，富有的父親妻妾成群，以致她養成了遊戲人間的態度，從小的人生目標就是在不傷害別人的情況下盡量使自己快樂。看人、體會人世百態，是使她快樂的方式之一，而若想冷眼看世人，置身事外，最好的方法莫過於使自己平庸。於是她把自己包裝成一個膚淺的花瓶女，出任英俊多金的男主角的秘書兼情人，體會人人唾棄的拜金低俗女人是什麽滋味。大家都瞧不起她，可同時又嫉妒著她。人人都羡慕她，但又不屑她。現實生活中何嘗不是這樣？人人都希望得到的，卻因放不下道德的枷鎖而裹足不前，但當有人放下身段而得到了，又嫉妒非常，雙重標準之極矣。

《紅袖招》是另一本我非常喜歡的席絹小説。算不上唯美的愛情故事，甚至看完前半本我還在忖量究竟誰才是男主角。故事中的女主角乃沒落官宦之後，從小被灌輸三從四德的道理而壓抑了本性，人生規劃就是出嫁從夫、相夫教子，並且也被許配了一戶富貴人家的少爺劉若謙。誰料這個劉若謙縱然才華橫溢但玩心太重，因不想過早受婚姻束縛而遠走他鄉。經此一羞辱女主角頓悟須掌握自己的人生，於是她改名傅岩逍女扮男裝出外經商，竟憑著過人天賦成爲著名商賈。後來兩人重遇發現彼此有許多相似之處，同樣的才略過人，也同樣的瀟灑。劉若謙於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他曾經逃婚的對象，可是女主角早已過了那個對愛情憧憬的年紀。原是佳偶天成，但一個太遲，以致注定錯過。相較於出色的劉若謙，女主角選擇了她的下屬仇巖，一個敦厚過度，自卑心重，空有一身好本領卻從來不知道為自己爭取什麽的武夫。這樣的結局在言情小説裏可說是絕無僅有的，作者想說的很簡單：沒有什麽配不配，只要在適當的時候出現了，只要互相扶持、用心守著，即便是農夫拙夫，在日夜灌溉下也是會開花結果的。淡淡的愛，可是讀來很溫馨。

席絹之外，比較喜歡的言情小説作家有黑潔明、于晴等，共通點是故事佈局別出心裁而愛情的力度偏淡。像黑潔明的《風騷老闆娘》和于晴的《閑雲公子》都挺好看。算來從瓊瑤的言情小説看起，家裏此類小説的藏書不下數百本，可是對愛情的嚮往卻是越來越淡，不可不歸功席絹。


拂不去的哀愁，捨不去的執念

當年除了言情小說外還看了不少散文，大部分都忘了作者名字，在這裡我想談談張曉風和三毛。家中有兩本張曉風的散文集，《魔季》和《從你美麗的流域》，匯集了大約六十多篇散文。她的文筆細膩柔美，特別是寫景詠物的篇章對正在學習寫作的中學生來說有很實際的借鑑作用。從前看書，習慣在精采的句子下畫上直線標示，或在旁註明自己的見解。張曉風的兩本散文集中有最多的標示，很有寫作參考書的意味。

《魔季》有許多景物描寫，尤其是雨景，大概但凡一切夢幻憂鬱愁情總得與雨攀上親家。隨便翻幾頁便能找到不少這樣的句子，像「細緻的湘簾外響起潺潺的聲音，雨絲和簾子垂直交織著，遂織出這樣一個朦朧黯淡而又多愁緒的下午。」，或者「黃昏的雨落得這樣憂愁，那千萬隻柔柔的纖指撫弄著一束看不見的弦索，輕挑慢捻，觸著的總是一遍淒涼悲愴。」如此這般的女子，既不能抑制自己去喜歡那些蒼涼的景物，又不能保護自己不去受那些愁緒的感染。過於善感的人是悲哀的，當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偏她惹上一身拂不去哀愁。

我從前也喜歡看雨，但那是因為雨景雨聲有助我發呆，對於她的許多愁情不甚了了，只覺得那種句子放在學校的作文上用挺好。那時正值初學寫作的階段，認為只要詞句華麗優美工整就了不起，後來漸漸喜歡簡單的文字，覺得太刻意經營反而流於濫情而缺乏意境。同樣寫雨，人家溫庭鈞寫得多好啊！「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你彷彿能看到那空曠的院子，聽到夜深的雨絲撒在葉上再滴答滴答掉落地面的聲音，來自清秋悲涼的回音，在漫漫長夜緩慢地折磨著窗內的寂寞人。

還好張曉風的散文不至於一味濫情，《從你美麗的流域》倒收集了幾篇頗具意味的篇章。我當年對此本書中句子的標示很少，相反自以為是的評語很多，可見當年的我甚不贊同篇中的觀點。在此我想說說《浪擲》，當年我不太感興趣的篇章。內容大致是這樣的：身為老師的張曉風在開學首天叫大一新生自我介紹，有的學生說從前太愛玩了不夠用功，將來必須好好學習云云；有的學生卻說從前太用功了，忽略了太多課業以外的東西，將來得多參加活動。由此張曉風想起年老的浮士德某日在書冊的陰影中抬起頭來，看見窗外明媚的春日，聽到慶祝復活節的喧嘩隊伍，在那麼一霎間他懊悔起來，覺得自己浪擲了他的人生。

人都是這樣，總看著別人碗裏的東西。別人看著我覺得我年紀輕輕便擁有自己的物業、有穩定的工作、有不錯的收入，閑來看看書，跟朋友們逛逛商店似乎一切都很好。可我卻羡慕人家有過無憂無慮的少年，曾經瘋過笑過盡情戀愛過肆意揮灑過的青春。有時我會想若一切從頭來過，若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會如何度過我的豆蔻年華？或許當我真漠視那些責任，盡情歡快了，我會更恨我自己的一事無成吧？正如張曉風說的，生命是一種太好的東西，好到無論你用什麼方式度過，都是一種浪費。


記得某天聽說三毛出了本《撒哈拉的故事》，腦中立刻浮現出幼時看過的連環畫《三毛流浪記》，以為出自同一個作者，於是倍感親切，後來才知道此三毛不同彼三毛。我對她的認識非常粗淺，只知道她年輕的時候曾經自殺，後來去了沙漠居住，並嫁給了一直守在她身邊的大鬍子荷西，好像過了段不錯的日子。再後來荷西意外死了，她也跟著去了。從我看《撒哈拉的故事》的有限印象，她是個敏感纖細的女子，愛好自由，是屬於風的人。我的至愛歌手王菲有一首歌叫《百年孤寂》，填詞人也是我最喜歡的林夕，歌中滿是三毛的影子。

那首歌的歌詞是這樣的：

心屬於你的
我借來寄託卻變成我的心魔
你屬於誰的
我剛好經過卻帶來潮起潮落

都是因爲一路上一路上
大雨曾經滂沱證明你有來過
可是當我閉上眼再睜開眼
只看見沙漠哪里有甚麽駱駝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沒甚麽執著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淚是假的本來沒因果
一百年後沒有你也沒有我

風屬於天的
我借來吹吹卻吹起人間煙火
天屬於誰的
我借來欣賞卻看到你的輪廓
都是因爲一路上一路上
大雨曾經滂沱證明你有來過
可是當我閉上眼再睜開眼
只看見沙漠哪里有甚麽駱駝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沒甚麽執著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淚是假的本來沒因果
一百年後沒有你也沒有我

王菲獨特慵懶的唱腔把這首歌的意境都唱出來了，據說林夕寫這首歌是為了開解因與竇唯分開而處觴情中的王菲，可是我敢說林夕在填詞時必定想著三毛。除了因為歌詞裡的「沙漠裡的駱駝」、「背影」等字眼跟三毛其中兩篇散文的題目一樣，整首歌就像為三毛而寫的悲歌。比如歌詞第一段說的便很像三毛和荷西的關係。荷西並非三毛的最愛，可他苦戀了她六年，甚至因為三毛要到沙漠生活，他便辭了工作到沙漠去等三毛，於是三毛接受了他。本來不是她的心，得到以後，卻滋生了意想不到的感情，最終成了她的心魔而把她拉向黃泉。三毛是個執念很深的人，但凡會自殺的人都有一顆固執的心，若非如此，也不會看不開、放不下了。所以林夕說：「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沒甚麽執著，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悲哀是真的淚是假的本來沒因果，一百年後沒有你也沒有我。」一切都會消失，萬般皆虛幻，何苦執著！是啊！何苦執著？

以我對三毛的這一點點認識實在不足以談點什麼，不過既然有人說我跟她某方面有些像，那麼或許我該多找幾本她的書來看看。張曉風和三毛，兩位溫婉的女子，前者似水，後者如風，一個熱愛生命，一個兩度輕生，都是讓人謂嘆的人。相較之下，我還是喜歡席絹那份沒心沒肝的快樂。別叫生命太沉重，活著，就該如此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