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不到一個禮拜就要出遠門了。
這陣子以來以「不完全性閉關」的狀態潛入深海,專心畫畫。
有時候,身體會忽然湧現「我還有一百張畫還沒有畫出來」的感覺,既模糊又確實。但與此同時,也會伴隨著莫名的焦慮和不安,因為「我不知道那一百張畫什麼時候會從我體內消失」。(雖然我明明不知道那一百張畫是蝦米哇哥。)
與此同時,即將出遠門。
我真的很怕來不及在出門前把手中尚未完成的畫完成,也因此不敢輕易開始畫新的畫,一邊想要開啟新畫,一邊猶豫地看著出發日期不敢提筆,實在很怕一旦將一幅畫中途擱置太久,頻道跑掉,就回不去了,那未完成的畫等同廢棄。擱置的時間長短,其結果是很明確地:『一個禮拜是危險邊緣,兩個禮拜幾乎掰掰,三個禮拜正式永別。』這是我這幾年多次經驗累積出來的自我認知。說穿就是中斷以後就很容易沒fu了,這麼簡單。再提筆,只能畫新的東西,無法繼續舊有的。完全不想。因為人的狀態已然不同。
換句話說,兩個禮拜後的我已經不會是現在的我。
這種善變體質,要創作「需要花費長時間才能完成的作品」是很麻煩的。以前寫長篇小說的時候也會這樣。停斷好幾天再繼續提筆,文氣就跑掉了。會變得不太一樣。那就像每個作品都是一台車子,有它自己的專屬馬達一樣,需要維持定期保養,就算今天因為窗外下冰雹或者腳抽筋,無法將車子開上路,也要去轉動引擎讓它熱一熱、暖一暖。即使只是半個小時也好。
沒有那個延續性,兩個禮拜之後的我跟現在的我會產生斷層。因為兩個禮拜之後的我已經不是現在的我。
更別提兩個月了。
潛水畫畫的日子,之前嘩啦嘩啦有關「未完待續」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被移動到另一個宇宙去了。回想起來簡直不敢相信才相隔兩個月。說兩年還比較有現實感。我大概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從陸地潛入深海,然後一個月的時間維持在深海裡,在這潛水的兩個月中,其實沒有辦法完全「強勢閉關」,除了中間過年返鄉,去了一趟日本,還寫了一個十五分鐘的小劇本和三十分鐘的劇本大綱讓朋友去提案,並且,偶爾和另外兩個朋友分別碰面討論他們各自所想要的劇本概念。
一面對世界反覆強調著「我真的不喜歡寫劇本」,一面進行著這些,全都是因為「朋友」這兩個字。並沒有要抱怨的意思,只是純粹覺得很諷刺與荒謬。寫劇本的人大概真的很少吧。如果今天他們需要的是演員的話,即使因為種種原因目前暫時沒有經費,需要朋友幫忙,就算這個朋友不行,應該也不難再去找到另一個朋友。然而我認真地問過,「真的沒有人可以幫你寫這個嗎?」答案居然都是沒有。三個都是。覺得好不可思議。剛開始的時候我真的好困惑,完全無法辨別他們究竟是因為我有才華所以找我呢?還是因為我願意不拿錢幫他們寫。不過因為是朋友,還是想幫對方,於是每次碰面,頻道轉過去,開關一打開,我就能劈哩啪啦熱烈地和對方討論。剛開始的時候,也就是還在從陸地進入深海的那一個月當中,討論劇本或書寫劇本的那個狀態,即使自己一個人回到家了,都還能維持個一兩天,但隨著我在畫畫裡投入的越來越深,離世界的頻道越來越遠,要從外面彈回我自己的星球速度也就越來越快了。過完年,就把需要真正動筆書寫的東西完結,或者暫停。只有討論。靠這樣,我終於抵達深海並且能夠維持在深海狀態。這是我今年在練習的事情。回陸地的我只有一部分出去而已。因為討論劇本大綱這種事,只需要一部分的我就能夠應付。
於是,每次見面都還是能劈哩啪啦很有成效喔,弄得對方覺得我也很有熱情很投入,殊不知我一轉身離開,神魂就跑掉了,什麼「回家再想想」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雖然如此,畢竟還是在練習的過程,以前我都強勢閉關。不需要彈來彈去。現在需要彈來彈去,就很有得適應和練習了。先不管fu不fu這種更難對旁人解說的抽象部份,單純就實際生理操作層面,畫畫的時候,時間感和平常是很不一樣的。不知不覺中嘩啦一下子時間就不見了。在這樣的狀態下,比方說,今日跟人約傍晚六點碰面,起床後的下午時光雖然好像可以畫畫。要的話也真的可以。但人就會很焦慮。莫名的壓迫感。因為知道一旦開始畫,時間感就莫名消失,覺得好像才過十五分鐘結果是半小時,於是不得不一面畫一面注意時間。像這樣,基本上是不能好好畫畫的。每個畫畫的人都是這樣嗎?每個寫小說的人都這樣嗎?我想不是吧。但我應該絕對不可能會是唯一一個這樣的吧。
於是,兩個月以來,我經常在每天起床後腦子裡反射性地出現一句話:「是今天嗎?」然後在迷糊中提醒自己:「對,是今天,下午要去看醫生」或「是今天,下午要和某某碰面」。
不過,由於我已經「非強勢性閉關」了,這樣反射性的提問,在後來這一個月當中,大部份的時候會出現另一個答案:「不是今天。」腦子明明還迷糊著,卻會很明確地安撫自己,響起決定性的一句話:
「不要怕,今天沒有和任何人有約。」
這。就。是。我。為。什。麼。需。要。閉。關。
這麼拉雜瑣碎無聊的解釋,為什麼要這樣、在這裡、這麼詳細地寫出來呢?因為我身邊真的沒有半個人能夠理解,而我也完全沒有機會這麼詳細地解釋給別人聽。
真是寂寞呀。
不過。相對地。專心畫畫的時候。真的很專心。
我想越是無法一心二用的人,就越是容易all or nothing吧。很可能在很多事情上面都是這樣。這樣擴大想去忽然覺得很恐怖。回到開頭的善變體質。很恐怖。比方說,我跟某某人熱戀,然後我們因為某某原因必須相隔兩地,那麼一段時間不見面後,我是不是就忽然斷掉沒感覺了呢?
事實上這樣的事情真的發生過。而答案是yes。那個分開時間大約才兩個月。兩個月後,在見到對方的第一瞬間我就發現了,完蛋,我對這個男人已經完完全全一點感覺也沒有了。「不愛了」。「沒有原因」。就像夏天來了就是來了,無論如何不可能命令老天爺下雪那麼自然且乾脆。
是不是很恐怖。真的很恐怖。原來我竟是這麼恐怖的一個女人。
寫到這裡忽然對自己感到有點絕望。因為我的未來生活,至少接下來目所能及的一年未來,能夠強勢閉關,就算天塌下來也不關我的事,除非生死交關否則硬起心腸就是不跟任何人有約,這麼強勢的自由掌控權,似乎已經不在我手上了。那麼,難道我就要因為這樣,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被迫地廢棄很多張原本很有fu的畫嗎?
這個問題很嚴肅,剛剛不禁暫時停筆,認真回想:真的沒有那個即使停了兩三個月又還是回頭繼續完成的作品嗎?
啊。有的。長篇小說也有。畫也有。雖然很少。但真的有。那通常不是因為即使中斷了,我依然還很有fu,很熱血地想完成。而是「這裡面有個什麼我不想輕易放棄」,於是即使沒有熱情了,還是努力在新的狀態裡找出能夠和過去頻道相容的頻道,單純用「努力不放棄」來繼續,然後,那個「血液熱熱」的感覺就會回來,就算沒有「熱熱」也會「暖暖」。
然後也有那個即使分開兩三個月依然有fu而持續的作品。只是 fu 會是不一樣的 fu 。 然而那當然鳳毛麟角地更加少之又少了。而且不見得是比較好的作品。就跟我愛你不是因爲你有錢有才華或者很孝順一樣。
想到這裡終於稍微鬆了口氣。自己還不算是太沒救。
老話。時間就是最有效的測試劑。不管對什麼事情都是。
不過這麼經得起考驗的作品真的很少很少。所以我的焦慮即使想得這麼明白了也只是被稍微緩解一點點。
這兩個月以來,我就這樣,在彈來彈去不能強勢閉關的焦慮一號中,加上體內的畫說不定隨時都會消失的焦慮二號,然後再加上快要出國,手中的畫怕不能完成,很想開啟新的畫又不敢的焦慮三號跟四號,過著用肉眼所見,對所有人來說都是閒人一枚的生活狀態。
「妳在幹嘛?」「我在畫畫。」「喔。」
「禮拜五妳有空嗎?」「沒空。我要畫畫。」「喔。」
那個「喔」,雖然只是一個很短暫的聲音反應,但非常微妙。那個「喔」之所以出現,都是因為我已經反覆強調過「畫畫對我來說很重要」,對方終於接受,但還是無法真的理解「為什麼不能排開或打斷」所產生的反應。畢竟,如果不這麼詳細說明究竟有誰能理解呢?
在這世界上,不,太絕對了,在我的生活圈裡,唯一一個不需要解釋就能理解的人只有粉紅飄這怪胎一枚。
啊。至少有一枚。我應該這麼想。
在日漸升溫的焦慮中,持續著非強勢閉關但潛入深海專心畫畫的生活,每天都在計算還剩下幾天就得出遠門。簡直宛如貧窮的街友數著零錢過日子般。
與此同時,盡情吃著各式各樣的垃圾食物,將所有休息的時間都拿來看影集。
兩個月就胖得牛仔褲快要穿不下了。
真恐怖。
(什麼結語?)
(這叫閉關的代價。屢試不爽。即使只是非強勢閉關也一樣。)
(昨天凌晨兩點叫了兩份麥當勞外送套餐外加冰旋風全吃光了。)
(不是第一次發生。)
(大概就是因為以上詳細解釋的全部焦慮吧。)
(一定是。)
(請叫我麥當勞不承認的麥當勞代言人。)
(什麼結語?)
#吃很多麥當勞以後的現在當然不是照片裡的模樣。照片永遠都會騙人大家要記住。
#我真的好囉唆。
#tag也很愛亂用。
#麥當勞不承認的麥當勞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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