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這樣不是辦法。」我很無奈地貼著牆壁對跛足之神抗議，「我總不能一直這樣掛在牆壁上吧？」
「誰是老兄？妳以為妳在跟誰說話？！我欸！我欸！我是誰？我～我～我～我是神！」
神經病還差不多。
「奇怪了你怎麼這麼閒啊？應該要去看照一下其他的跛足子民吧？啊？我已經看過醫生了，接下來自己一個人沒問題了。」
「胡說！妳是個笨蛋女人！妳說沒問題就沒問題嗎？要我說沒問題才叫沒問題！」跛足之神撇撇嘴，接著朝柺杖看了一眼，柺杖便架著我緩緩地從牆壁上往下落，將我放置到沙發上，接著漂浮在空氣中往主人而去，回到跛足之神的手中。
「妳就是我的子民。」跛足之神說著伸手從黑色桌上的Marlboro涼菸紙盒中抽出一根菸銜在嘴裡。
「我知道啊。我是說你應該也想去看照一下其他子民吧，你可以走了沒關係，不用一直待在這裡。」我瞪著這個拿了別人的菸來抽也不先問一聲的沒禮貌傢伙。但跛足之神並不在意我眼神的示意，毫不客氣地又從我的雨傘牌火柴盒內抽出一根火柴，巴喳一聲劃亮，點燃菸頭，呼出一口白白空氣。他說：「沒有其他子民。」
「啊？什麼沒有？」
「我。我沒有。」
「啊？咦？沒有什麼？」
「沒有其他子民。妳重聽嗎？」
「耶？嗯？欸？」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嘿。」
「嘿個屁。」
「嘿嘿。」
「再嘿就把妳再掛回牆壁上。」
「……。」
「連張師父都看得出來妳居然看不出來，真是笨蛋一隻。不是說了嗎？我是妳的守護神。如果還得去忙別人的事怎麼當妳的守護神？」
「原來我有個私人守護神啊。怎麼以前我都不知道？」
「因為以前沒有。現在有。」
「為什麼以前沒有，現在有？」
「因為宇宙會動，星空會移轉，地球的歲月在增長。」
「那是人會變老的原因，干你屁事？」
「講話乾淨點！」跛足之神伸出柺杖朝我額頭敲上一記。
「幹嘛啦！很痛欸！」
「不痛還打妳幹嘛？真是個沒氣質的女人！」
「哼哼。我本來就是個沒氣質的女人。」
「怎麼會？妳是氣質美女啊。」
「狗屁。」
「又來了！」跛足之神再度將柺杖咚地敲上我額頭，「妳幹嘛睜眼說瞎話？」
「你幹嘛前後矛盾？！」睜眼說瞎話的人是你吧！
「安靜！」跛足之神又伸出柺杖作勢欲打，見我拿手護住了額頭這才很得意地放下柺杖，「神說話的時候不要一直打岔反駁！我剛才的意思是，星象是會移動改變的，我是星座神，我的神力範圍自然隨之改變，因為如此，所以現在我成了妳的私人守護神。只是時間到了，如此而已。」
「那你會在這多久？」
「誰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欸！你欸！你是誰？你可是跛足之神啊！」
「……額頭又癢了嗎？」
「嘿嘿。」
於是，就這樣地，我有了一個私人守護神。他是我的跛足之神。不是任何人的。我的。
……。
我的媽呀。
「等等！妳幹嘛？妳想去哪裡？」
「我…我只是要去上廁所…」
「我不是說不准動嗎？啊？為什麼不聽神的話呢？啊？我有說妳可以動嗎？啊？！我說可以動妳才可以動！」
……。
我的媽呀。
他真的沒有別的子民了嗎？
為什麼我的守護神不是個慈祥溫柔和藹美麗，手拿仙女棒身發閃亮光，會變出南瓜馬車還會變出透明玻璃鞋的仙女呢？我當然知道我不是仙度拉，但這也未免差太多了吧？我知道我以前覺得跛足之神很酷，不過那是以前。想像和現實果然是有很大落差的呀。
唉。
抱怨也沒用。
「可是我真的尿急。老兄。」
「妳叫誰？」
「……。」
「妳尿在褲子裡算了。」
「……。」
「還是妳要把剛才那句話重新再問一遍？」
「……。」
「好吧那妳就尿在褲子裡吧。」
「神啊！獨一無二的跛足之神啊！我親愛的偉大的守護神啊！我真的需要去上廁所！麻煩你！請你！准許我去上廁所吧！」
「好吧。既然妳真的這麼想去的話。」
「……。」
接著，還不等我有所移動，跛足之神已經走來伸出雙臂，將我從沙發上一把抱起，像在抱新娘入洞房般地把我抱到廁所裡面，放到馬桶上。
「尿吧。」跛足之神很威嚴地說。
「……。」
「幹嘛？不是尿急嗎？」
「你，你就，你就這麼站在這裡，嗎？」
「對啊。」
「……。」
「有什麼不行？我是妳的守護神，有啥不能看的？」
「神啊！獨一無二的神啊！我親愛的偉大的守護神啊！我真的需要在沒有人看的空間尿尿！麻煩你！請你！准許我一個人尿尿吧！」
「好吧。既然妳真的這麼需要的話。」
「……。」
「尿完再叫我。」
「……。」
三分鐘後，跛足之神又走進了廁所，伸出雙臂將我從馬桶上一把抱起，回到客廳，放到沙發上。
聽說，白馬王子也是用同樣的方法將白雪公主從石棺裡面抱出來又抱上白馬的。
雖然白馬和馬桶之間有很大的落差，我還是盡量用那記憶中的童話插圖來安慰自己。
「老兄，這樣不是辦法。你總不能二十四小時跟著我吧。或許張師傅和豆花攤老闆娘都有過人膽識，但是一個跛足之神在街上晃來晃去還是很容易引起凡人恐慌的吧？」
跛足之神似乎對於我稱呼他為老兄終於打算以放棄的態度來接受了，他想了一下，把柺杖遞給我說，「那麼妳拿著它吧。」
我伸手去接，但就在跛足之神即將放手的時候，千萬斤重瞬間壓下，跛足之神立刻將柺杖再度握緊，喃聲說：「果然不行。那麼這樣吧。」說完將柺杖咻一聲地扔進空氣中消失不見，接著低下頭，揚起黑色風衣將自己一蓋，瞬間化成一根黑色柺杖佇立在客廳白色磁磚上。
在我的左腳踝復原之前，跛足之神成了我的柺杖。
腳傷復原之後，或許還會變成其他東西。
我望著那根佇立在白色磁磚上的黑色柺杖，說，「知道了。不過現在是在家裡，不需要柺杖。」
「嗯。好吧。」黑色柺杖發出聲音，咻地原地轉一圈又變回原形。
「我想回房間睡覺了。」我抬頭望著跛足之神說。
「很好。早點休息對傷勢復原有益。」跛足之神說著又再度將我一把抱起，大步踱入房間，安置妥當之後，說，「睡吧。」接著便拄著他的柺杖，一跛一跛地朝窗戶走去，跨出窗戶，繼續一跛一跛地朝著夜空走入了星星之中。
秋夜晚風輕輕掀著水藍色的紗窗簾，那彷彿已經非常熟悉的聲音正在說，「明天起床以後我再陪妳去看張師傅。」
我在黑暗中閉上眼睛。
其實我並不需要那根柺杖。因為我有一對翅膀。
跛足之神是星空中的神，我卻是凡間女巫，城市精靈，我擁有一對翅膀，能飛翔，能把自己變得很輕很輕。跛足之神空為我的守護神，居然卻連這點也不知曉。哈哈哈哈。
但是，我並沒有打算告訴他。我想要是萬一哪天，跛足之神的柺杖壞掉了，我再現出原形來把我的翅膀借給他。
而如果他和我一樣，因為體質不同的緣故無法使用我的翅膀，我就學他，把自己變成一對翅膀給他用。
到時候，我也要像他一樣那麼霸道和沒禮貌，也要來說，我欸！我欸！我是誰？我可是獨一無二的凡間女巫，城市精靈啊！
在那之前得先把左腳踝搞定才行。
一個受傷的部位如果沒有在事後好好耐心去處理的話，同樣的地方，就很容易再度受傷。而每一次的再度受傷，都只會越來越麻煩。
面對病痛，傷口，都要很有耐心。很有耐心。
因為宇宙會動，星空會移轉，地球的歲月會增長。一切只要有耐心，都會沒問題的。
正當我終於開始對現況調整出一種平和心情時，房間的燈忽然啪地被打亮。睜開雙眼，那照理說已經踩著星星而去的跛足之神不知什麼時候又威風凜凜地站在我面前了。
「妳忘記吃藥了！」跛足之神很不耐煩似地對我大吼。
「唉，一次不吃沒關係啦。」我一面打哈欠一面翻身。
「沒關係？！妳說沒關係就沒關係嗎？！還有！這塊大抱枕放在床腳就是用來讓妳的腳墊高的！腳為什麼沒有在抱枕上面！？」
「因為這樣很難睡啊。」
「難睡？妳是要難睡個一兩天還是要腳痛一兩個月！？我等一下再跟妳算帳，現在，吃藥！」
……。
不知當時書上說的那個西元兩千某個我忘記是什麼年的年，究竟是不是西元二零零六年。
不知當時書上提到的，除了走路容易跛這個缺點之外，在這個星座之神所帶來的好的影響力量究竟是什麼。
不知寫那本星座書的人知不知道，其筆下所提到的跛足之神將會在某個腳踝第三度受傷的劇痛暈眩中，隨著某個靈魂正要被吸走的過程，忍不住走下來成為一個凡人女巫城市精靈的守護神。
不知隨著宇宙的移動，星空的行轉，地球的成熟與老化，跛足之神是否終將有一天會離開我。
不知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的翅膀，是否追得上他的柺杖。
一次將八顆藥吞進肚子裡之後，我再喝一大口水，然後放下玻璃杯望著眼前的跛足之神。
夜風徐徐，極靜。玻璃杯放上圓形玻璃餐桌時發出沈厚的脆響，旁邊一盞小小的綠色桌燈，那有限昏暗的的黃色光芒，正好照出跛足之神半邊斑駁的臉，將完好的另外半邊隱在模糊之中。
他似乎只是一個有限的神。
然而守護是不需要神力的，只需要一顆心。
「看什麼看？！」跛足之神皺皺眉頭。
「沒什麼。」我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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