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我來說太過光亮了
那個夜晚
我這樣發現
網站上自稱JTsai的男人（我猜是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我很久以前認識的那一個）
留言說但求玫瑰放下驕傲
這句話停留在我腦海中很久
發出像是北京到處可見的那些標語一般的聲音
帶有勸導和警示作用
「請勿隨地吐痰」、「勤奮工作」、「上廁所隨手關門」、「放下驕傲」
宛如一塊失去店面的招牌般獨立漂浮在太空中
「但求玫瑰放下驕傲」
世界上的驕傲其實有很多種，比方說單純的驕傲，在那份驕傲後面其實什麼也沒有，我將其喚為笨蛋的驕傲；還有一種很厚實的驕傲，在那驕傲後面擺放著真正的自信，這是一種很強大的驕傲；還有一種非常溫暖的驕傲，通常以「我為你感到驕傲」的型態存在；接著，才輪到我們現在要說的那種驕傲，薄薄的，非常易碎，但是一層破碎了後面還有一層，這一層破碎了後面還有一層，一層又一層又一層，宛如玫瑰花辦，全部剝光了以後剩下的其實就是自卑。人們常說驕傲和自卑是一體兩面，這句話很容易讓人以為這兩者是無法分離的，其實不然。正如先前說過的，驕傲還有很多種。驕傲和自卑並非共同體。想想看，我們其實沒有看過那種表面上看起來自卑其實很驕傲的人。通常還是反過來的情形。這麼推論下來，驕傲其實和自卑沒有太大關係，驕傲並不需要自卑的存在，是自卑這個東西經常不得不拿驕傲來當面具，當武器。
自卑是一種極為麻煩的東西。它的層次比玫瑰花辦還要多，構造幾乎和神經結構一樣複雜，而且宛如牛軋糖那麼黏牙。要對付這種東西，除了精密的技術和高度的智慧，還需要漫長的時間。
很不幸的，玫瑰的驕傲正是這一種。
小王子要離開的時候，玫瑰無法開口挽留
反而要小王子快滾
因為她並不具有「我對你來說很重要」的自信
相反地
她直覺認定了小王子對她毫無留戀
受傷了
但不能讓小王子看見
因為她並不具有「我對你來說很重要」的自信
於是小王子要離開
玫瑰就會要他快快滾吧
如果我曾經對你有所誤解
絕對不是因為我不相信你的美好
而是因為我不相信我自己的
我不知道該如何放下驕傲
因為拿掉面具之後的臉將會非常斑駁
放下武器將無以防禦隨時存在的威脅
世界很美
是自己的臉不美麗
世界沒那麼多戰爭
是自己的戰爭無法停止
更何況
我的驕傲不僅僅只是玫瑰的驕傲
也還有蠟燭的驕傲
那個夜晚躱在廁所哭完之後
除了對自己從小愛哭的毛病感到一種無可奈何的討厭之外
還很振作地試圖要反省自己
打開日記寫了又寫
把那些花瓣一層又一層地剝開往裡頭看
越看越驚惶
到最後發現自己開始拿著筆對著空氣發呆
我想了很多很多
然後發現
你對我來說太過光亮了
蠟燭不在太陽底下燃燒
於是太陽底下的蠟燭成為無意義的存在
蠟燭不在日光燈下燃燒
因為那樣的燃燒成為沒有必要的消耗
蠟燭不在雷射燈下面燃燒
因為那樣的燃燒變成矯情
蠟燭偶爾在檯燈下面或者旁邊燃燒
那樣的燃燒成為一種陪襯
蠟燭
最適合在更昏暗
甚至絕對的黑暗中燃燒
那樣的燃燒
將會放送出比太陽更溫暖更有深度的力量
蠟燭擺在聚光燈旁邊
不被點燃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存在
點燃了
又覺得好像很呆
蠟燭擺在聚光燈下面
讓聚光燈的光將其包圍
不被點燃
因為沒有必要
點燃了
就在那緩緩的流逝當中不斷看見自己的光
其實並不存在
即使它真的存在
昏暗
或者絕對黑暗之中的蠟燭
是驕傲的
那種驕傲很美好
也很重要
我放不下身為玫瑰的驕傲
且逐漸失去身為蠟燭的驕傲
「喂！」我好像聽見了你的聲音，「妳這種無聊的比喻其實還不就是來自於玫瑰的驕傲的背後的自卑！」或許你會這麼說，「對我來說妳從來就不只是小蠟燭，是既大又漂亮的電燈泡！」
但我真的不是電燈泡，你知道我和那種科技構造體是不同體質。或許我會這麼辯解。於是你很可能會換一種說法，「好吧！」你說，「那麼妳對我來說是那種一千個蠟燭融在一起的巨大蠟燭，反正就是超亮！」
但是我不會相信，因為我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千個蠟燭融在一起的巨大蠟燭。這種蠟燭大概只存在於教堂或神廟。於是你大概會再換另一種說法，畢竟你的口才和應變能力都很高明，「好吧！那麼我就不是聚光燈！是檯燈！」。
蠟燭在檯燈旁邊的燃燒只是一種陪襯。我會這麼提醒你。
「誰說的！」你繼續你高明的辯論，「那要看是哪一種檯燈！很多時候擺在一起是彼此襯托！相輔相成！這個幫那個補足不餘的光度！那個幫這個增添原本過於無聊的氛圍！一盞檯燈加一個蠟燭，既能照明又有氣氛！既能提供現實需要又能給予心靈撫慰！多完美的組合！根本就是妳自己眼睛有問題才會覺得太亮！以為我是聚光燈！」你越說越生氣，「其實我只是稍微比妳亮一點點而以！」
可是你明明就是聚光燈，你去問其他人看有誰會覺得你是檯燈。更何況你自己其實也想要當聚光燈而不是檯燈。我繼續這麼回辯。因為我向來對於我們之間的口舌之爭不願立刻舉牌投降。不過聲音有點越來越小，因為我很容易受到驚嚇，而你的臉色也的確越來越難看。
「如果我是聚光燈的話妳就不是蠟燭！我剛剛不是已經說妳對我來說不是蠟燭嗎？如果妳是蠟燭的話那我就不是聚光燈！我只是跟著妳的相對比喻在做延伸比喻！什麼我太過光亮這種話只是因為妳自己的眼睛有問題！更何況，更何況，」由於很生氣的關係你開始稍微有點口吃，每當你覺得你被誤解了你就會非常生氣，你大吼，「妳不是玫瑰嗎？什麼時候又變成蠟燭了？！同一篇文章裡面不要用不同的比喻來描寫同一件事情！會把人搞混！」
這時候，我大概就會沉默，因為我已經被嚇傻了，以致於喪失語言能力，只剩表情維持在很冷靜的狀態，結合起來通常就會呈現出冷漠與疏離的印象。要到好一陣子以後驚嚇平復，腦袋恢復運作，才會想起，那時候我只需要這麼回答：
我也是玫瑰
我也是蠟燭
使用一種以上的比喻
只是因為人本來就是一種面貌以上的存在
你瞧我多貼心，就連手札裡面的自怨自艾和自我分析，都不忘記要偶爾站在你的立場來思考和反省，以免對你不公平。我老是因為多愁善感而陷入負面情緒和思考，又為了要反省和盡量找出正面情緒和思考而作出自我分析，自我分析的同時又不忘記要把你的立場考慮進來，一面自我辯論，一面和想像中的你辯論，下場就是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
當你在外面飛翔飛得很累的時候，其實我也經常在裡面打仗打得很累。
差別在於你的疲倦能夠撒嬌的理所當然，我由於是自找的，所以也只能自己打完仗以後再自我解嘲一番。
無論如何，不管是不是因為我的眼睛有問題，你對我而言都太過光亮了。
只不過每當蠟燭因為太久沒有燃燒或者在看不見自身光芒的狀態下燃燒太久，而逐漸懷疑起自身的存在意義時，聚光燈就會忽然因為快沒電了而變得昏暗微弱，一面充電一面露出這裡好黑喔的可憐表情，於是，蠟燭就會毫不猶豫地重新點燃或者繼續燃燒，並且在那短暫的昏暗之中，重新看見自己的光。直到聚光燈充電完畢。
分手吧
那個坐在鏡子前面對著日記發呆的深夜
我忽然很想這麼對你說
小星球上的玫瑰其實很單純
對她來說小王子就是小王子
和什麼聚光燈沒有關係
這種無聊的比喻並不存在
那朵玫瑰抱持著永恆的等待姿勢
然而所有看過這本小說的人都知道她的等待無須永恆
因為小王子和玫瑰終究會找到彼此
他們的星球是同一個星球
他們的故鄉是彼此的故鄉
然而蠟燭和聚光燈
卻是原本就屬於不同的世界
我和那朵玫瑰很像很像
但那朶玫瑰
從來就不是我
文章定位：
人氣(1,015) | 回應(6)| 推薦 (
0)| 收藏 (
0)|
轉寄
全站分類:
不分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