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猶如意欲在夏日清晨的沙灘上召喚海水一般地我進行著法術之前的準備工作。
每隔兩天寄出一封信。
寫下在椅墊抱枕與枕頭之後想要為自己的家所添置或更換的東西。
必須要很便宜。我謹記著。
換不同的器具泡熱咖啡。咖啡豆的口味也由重苦轉甜。
在一個又一個過度晚睡的日夜交替時分繼續收留著最後一顆僅存的安眠藥。藥是從朋友那裡拿來的,吃完就沒了。西藥房所賣的都很遜,不管哪一種都是吃了等於白吃。
僅存的最後一顆小小粉白安眠藥,繼續擺在客廳的亮黑木桌上。
不厭其煩地將每一包SALEM短菸一根一根從原本的煙盒中抽出來,置入紅色LUCKY STRIKE的空菸盒中。
我只是很喜歡紅色LUCKY STRIKE的硬紙盒罷了。
用半哀嚎半鬼叫的聲響,以滑稽且自娛娛人的姿勢,開始將自己丟入寫劇本的工作中。
偶爾接到你的電話。
你的聲音。
時間和距離。
你和我。
繼續寫信。繼續記下想要買的東西。繼續喝咖啡。繼續留著最後一顆安眠藥繼續用LUCKY STRIKE菸盒裝SAMLEM短菸。繼續工作。
電話依然偶爾響起。我背著才用不到一年就已經快要壞掉的免費黑色大肩袋,掛著一顆回不了家的心,站在傍晚的熱鬧街頭已不知該何去何從。
結果忽然去買了一條深色牛仔褲。
空氣的顏色變深了,雨水稀稀落落地飄下。
海水仍舊在極為遙遠的地方。
或許是城市中的道路太過複雜。我終於看見,我連沙灘都還沒有走到。準備工作繼續進行,然而空有一身法術,我的召喚海水卻聽不見。
太遠了。我想著。
四周的建築物們大聲喊著我所不了解的語言。由於一心記掛著我的咒語及海洋,使我逐漸成了故鄉的異鄉人。
太久了。我想著。
而異鄉依然是異鄉,並不會為了當作交換條件就跳過來變成故鄉。
這樣下去會不會迷路呢?我望著城市。望著一封又一封事先貼好郵票寫好地址的白色信封,白色藥丸,黑色的木桌和黑色咖啡一杯又一杯。我望著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我望著自己,我望著那尚未出現的只存在於我心中的海水。
我一心要在夏日清晨的沙灘召喚海水,一心反覆記誦著我的咒語,一心一意地忙著各種準備工作,卻沒有發現,夏天早就結束了。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碰到難得出現的沒小影,我瞪著她身上厚厚的雪白羽絨外套嚇了好大一跳。是怎樣?我張大眼睛笑出來,冬天到了喔?
是啊。沒小影和另一個女生一起拉著身上的外套回喊,很冷欸。
會嗎?哪有?我不禁覺得這兩個女生很遜。台灣的冬天沒那麼早的啦,台灣的冬天不過聖誕節是不會出現的啦,台灣的冬天早就隨著臭氧層的一點一點變薄而一點一點的向後拖延了啦。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呀。
只是稍微變潮濕了而已。我們三人出了門,在飄著細雨的小街中走著,誰也沒打傘。我把下一次該寄出的信交給了沒小影。由於明天就要進醫院去小住幾天的緣故,麻煩幫我將這封信在兩天後寄出。我如此拜託。
接著,將今天的信,投入今天的郵筒。
走進咖啡館。
脫掉了薄薄的深藍色運動外套,坐下,忍不住又脫掉黑色休閒衫。
我聽著電子樂寫日記,坐了一個多小時,身上始終只穿著一件細肩帶緊身衣和那條剛剛莫名其妙就買下的牛仔褲。
大概是暖氣真的開得很強吧,這裡。連自己都覺得好像有點誇張了。
「猶如意欲在夏日清晨的沙灘上召喚海水一般地我進行著法術之前的準備工作。」什麼也沒有想地我在日記一開頭如此寫道。
為什麼妳老是要把自己比喻成巫婆?耳邊響起你的聲音。
因為我很厲害,會法術呀。我總是這樣笑嘻嘻地回答。
但是我沒有讓你知道其實我的法力非常薄弱。因為女巫也是人,而我,則一個既笨拙又不靈巧的人,向來無法一心二用。比方說如果我正在提款,為了要在螢幕上按照步驟地按對按鈕,無論旁邊的人正在對我說什麼我都會聽不懂。如果我去好好聽見旁邊的人正在對我說的話,我就會按錯按鈕。
所以,我其實已經無暇去照顧方位以避免自己迷路了。我只能緊抓著我的咒語,繼續著表面上看起來好像還算有幫助的準備工作,留著最後一顆安眠藥迎接一個又一個清晨,在逐漸陌生的建築物與街道上期待著抵達沙灘的那一刻。因為。因為,為了那一片海水,即使故鄉的夏日已然消失,異鄉的夏季也早就結束,我,卻還在繼續過著我自己一個人的夏天。
夏天的小貓和冬天的小貓是兩個人喔。我曾經這樣警告你。
哪兩個?你問我。
夏天的小貓比較活潑比較有力氣,冬天的小貓比較孤僻比較安靜。我如此回答。
我繼續過著我的夏天。一個人也沒關係。被服務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也沒有問題。
只是有點潮濕而已。我望著窗外,望著電腦,望著我所對話的不在眼前也不會聽見我聲音的你。望著那尚未出現只存在於我心中的海水。我打下這篇日記的最後一行字。
沙 灘 上 正 下 著 小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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