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已經九十歲的賴甘霖神父與耕莘文教院現任院長杜樂仁神父
隔天一早,芝加哥神父開車送我們到機場,不知怎地他把馬神父和我的行李都卸下車,隨即開車離開,根本不留給我們考慮的餘地。我問馬神父身體狀況如何,如果還可以,我們一起回台灣。
馬神父顯得很高興。
我去買了些早餐,我說一定要吃點東西才有精神。他很聽話。我們就坐在候機室吃了起來。馬神父還開玩笑說他會儘量活著,免得造成我和乘客的困擾。
飛機上,我們並沒有坐在一起,馬神父隔著走道坐在我的後面。我向馬神父身旁的一位女士詢問可否和她調換位置,讓神父坐在靠走道的位置,我去坐神父的位置方便照顧。
這位女士的位置靠走道,說著流利的中文,很客氣地告訴我她很累,需要睡眠,這個位置可以伸腳,長途飛行坐起來比較舒服。顯然她沒有意願,我便不再多說,畢竟是我們要麻煩別人。我只得叮嚀馬神父有任何狀況一定要趕緊叫我。
一路上我不斷地念經請佛菩薩保佑。偶爾回頭看他,他若發現,就會對我微笑,並用眼神表示一切OK。有時見他故作輕鬆地吹著不成調的口哨來掩飾緊張。每當他閉著眼睛休息,我總會多看個幾秒鐘,深怕他就此斷了氣,一睡不起。
記得在芝加哥機場時,馬神父說曾聽到有人在唱聖歌,內容大概是跟隨祂、要有信心,一切都不用擔憂之類的歌詞。但我什麼都沒聽到,當作是馬神父隨便說說。在大阪轉機的飛機上他說又聽到同樣的旋律,而且更大聲。他問我西北航空是不是和天主教有合作關係?不然為什麼一直放這首聖歌?而我還是什麼都沒聽到。
快抵達台灣了。我走到馬神父的位置旁邊了解他的狀況,看來狀況還不錯。我們隨便聊了幾句,隔著那位很累的女士,她正忙著填寫台灣入境申請書。我很雞婆的提醒她本國人是不用填入境申請書的。她回答說她有綠卡,她不是台灣人。語氣有點驕傲。
或許因為我沒有答腔,氣氛有點尷尬。她主動問我這位神父的中文怎麼講得這麼好?我告訴她神父是法國人,在台灣服務了四十幾年。
她又問神父是外國人,怎麼沒有填入境申請書?
只見馬神父掏出皮夾,拿出他的永久居留證,很高興地說:「我是台灣人。
」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飛機終於飛抵台灣上空,窗外的萬家燈火看在遊子的眼中特別溫暖,想不到歸鄉路竟如此遙遠,回想十天來的生死交關,恍如隔世,一樣的天空,卻是兩樣的心情。我說:「神父,我們回台灣了。」他點點頭,表情總算真的放輕鬆了。
一踏出海關,我也鬆了一口氣,只見馬神父有如孩子般高興地雀躍。馬神父說:「你有沒有聽到?又是那首歌,在飛機上聽到的那首歌,而且更大聲了。」我還是搖頭,什麼都沒有聽到。馬神父說:「你還是聽不到?」我說:「這是上帝只給你聽的歌。」
到機場接我們的是兩位馬神父在耕莘文教院的耶穌會弟兄,負責開車的是六十幾歲的修士,另一位是八十幾歲西班牙籍的賴神父,他是一位醫生,可以立即了解這位七十幾歲老朋友的病情。我坐在前座,聽他們用母語彼此交談,我完全聽不懂。隨即賴神父轉述在台灣知道他病倒時大家有多麼地擔心,此時馬神父卻開始生龍活虎地敘述他在美國時的諸多悲慘遭遇。他說來輕鬆,其實當時他身上可是插滿了管子,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而賴神父每每聽到絕處逢生的關鍵,就習慣性地讚嘆:「天主保佑」,前座的開車的修士也跟著一聲「天主保佑」,就這樣一路的「天主保佑」,真是感謝天主。
馬神父特別謝謝我,他說我總是充滿信心、不慌亂,讓他也很安心。馬神父說:「世賢在芝加哥時好像就是一位神父,作彌撒時還張開雙手來為我祝福。」原來在芝加哥教堂裡他那抹奇特的微笑指的是這件事,我意會時覺得很不好意思。賴神父笑著對我說:「你是天主派來照顧馬神父的天使。」
車子行駛在夜間的高速公路,兩側的路燈一路向前綿延至遠方,廣告招牌上面寫著方方正正的中文字,我聽到馬神父心滿意足地說:「回家真好!」
真的。回家真好。出國前我告訴慧雯,我在美國這十天將不會打電話回來,兩地既有時差、又很難掌握彼此的時間,與其掛念著,不如兩人都安心去做事。一切平安,十天後我就會回來;萬一有事,擔心也沒有用,自然會有人通知。
那時的美國還籠罩在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後的緊張氛圍,臨行前一晚,我寫了一封信給她(附錄一),內容類似「生前預囑」。慧雯邊讀邊哭,好像我們真的面臨生離死別了。這是我們結婚多年來第一次分離這麼長的時間,她知道我要去做應該做的事情,她也很聽話地專心去做她應該做的事情。這段期間她徹底「放下」──這是我們在佛法修行中的體會,我們也互相勉勵要盡力實踐我們的體會。當我回家時,她很意外,感覺時間過得很快。她也拿她寫的「生命留言版」給我看(附錄二),讀完後我好感動,有這麼一位心靈伴侶陪伴一生真是幸福。我們一起向家裡的菩薩點了一炷香,感謝祂的護佑,並為馬神父的身體健康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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