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死亡烙印 拷貝.jpg
難得一身好本領,再加上好打抱不平的俠女性格,智英以天下興亡為己任,帶著阿鋒行走江湖,行俠仗義,幫老師管理教室風紀,或是去替遭受霸凌的小朋友出氣;她們也濟弱扶貧,在家裡會幫大人做家事,三不五時還會把偷藏的蕃薯拿去給信和寺的瘋女吃,或者陪伴在寺廟外面的乞丐聊天說地。
有時,看到小混混欺負那些做生意的小攤販,智英和阿鋒便去和對方打架。有一次,小流氓打不贏智英,就抄傢伙,拿了工地的木條當武器,揮動中,木條上的鐵釘在智英的小腿上面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智英的小腿登時流滿鮮血。那群小混混看到有人流血了,就開溜了。
「再來打呀!」智英也不怕痛,還對他們嗆聲。
阿鋒連忙找小販要了一塊布幫智英擦血。只見智英用嘴將布撕成長條,隨手將傷口綁好,便站了起來,很有英雄的氣概。
倒是阿鋒擔憂地問:「你回去要怎麼講?」
「就說我走路跌倒,被鐵釘刮到就好了。」
可是大人又不是小孩子,附近鄰居早就來告訴王萬錦了。王萬錦看到智英和阿鋒的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也不忍心多所責備,她替智英重新包紮傷口,看著那道剛被切開的傷口,王萬錦很是心疼。
「唉!」王萬錦對智英說:「你是女生,要較幼秀點。」轉頭再對送智英回來的阿鋒說:「你們是好朋友,要互相照顧,有事情,你要趕緊來告訴阿嬸,知道嗎?千萬不可以說謊騙人,若是讓你媽媽知道你們在外面打架,阿嬸很難交代。」
「知道了。」原來早就被看穿了,阿鋒低頭慚愧,眼角餘光卻看到智英正瞅著他偷笑。
隔天清晨,有點薄霧,涼涼的天。智英嘴巴叼著饅頭,背了書包便上學去了。她走在水溝裡,聽到後面有人叫她,正是阿鋒,坐在腳踏車后座。阿鋒的哥哥刻意放慢腳踏車速度,讓他們方便講幾句話。
阿鋒問:「喂,你有沒有比較好?」
「還好啦。」
「要不要一起坐腳踏車?」
「不用了。」
「那今天下課以後還要不要打?」
「當然要打呀,誰怕誰?」智英不示弱地說。
「那我們下課老地方見面。」
腳踏車稍一加速,迅速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晨曦中,在街角的轉彎處,阿鋒回頭看智英,露出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
那一瞬間,智英看傻了。
忽然,一輛大卡車從智英的身邊呼嘯而過,捲起一陣亂風,隨即智英聽到幾聲從未聽過的碰撞聲和壓裂聲,緊接著是很長很恐怖的緊急煞車聲。
智英趕緊爬出水溝,衝了過去,只見地上拖著一道長長的黑色煞車痕跡,一直延伸到大卡車的輪子下面壓著一具小小的身體,身體被擠爆,腸子亂七八糟的流滿地,鮮血不停地從殘破的身軀裡冒出來。是阿鋒,雙眼爆凸,頭皮像是被銼刀刮掉一大塊,原本乾乾淨淨的臉此時血肉模糊,表情夾雜了驚恐、可怕、無助、無奈,種種複雜的情緒,死狀極慘。
從那天起,智英整個人呆掉了,她不知道怎麼回家,也不知道怎麼去上學,全世界好像因為一個人的死亡,全變了樣。至於阿鋒的哥哥幸運地跳到水溝裡逃過一劫,但是他為沒能救出弟弟非常自責。阿鋒的母親哭得更是傷心,據說阿鋒要蓋棺時,她還衝進棺材裡,抱著阿鋒的臉一直哭一直親。
原以為早已遺忘了的記憶,卻不知早已烙印在內心深處。十年後,智英剃度出家的那一刻,她猛地又看到了阿鋒,他站在蓋著白布的他的屍體旁邊,仍是小學二年級的模樣,還是笑得那麼陽光燦爛。
每一個時間裡
處處都有你
過去現在到未來
不曾離
一思一議
一見一聞
不斷地喚起
就是我
就是你
──八一、九、廿一於停雲居
黯淡的燭光下,王萬錦在房間裡縫衣服,智英靠在媽媽的背後望著天花板發呆。「死亡」是什麼?死後去那裡?祖母會死嗎?媽媽會死嗎?哥哥、姐姐都會死嗎?
「媽,你會死嗎?」智英問媽媽。
「我當然會死,每個人都會死。」
「我不要你死。」
「傻孩子,這就是人生。所以人要好好的活,知道嗎?」
智英隨即轉身,緊緊抱著媽媽。
BOX
農曆七月底,強烈颱風侵襲台灣,窗外風雨交加,而我的文章剛好寫到了陳景鋒。這個名字(或是這個名字所代表的靈體)應該有四十年沒有被其他人提起過吧,他是智英的國小同學,他們經常玩在一起、打在一起。七歲時,智英親眼目睹他和哥哥著騎腳踏車被後方疾駛而來的卡車撞死,血肉模糊。
這一段是很好發揮的戲劇題材,我開始構思人物的可能發展,沒想到才寫了幾段文字,突然,電腦當了。我不以為意,重新開機,但是要開啟陳景鋒的文字檔時又當了。我覺得有點怪怪的,是要我休息嗎?
我點了一柱香,到客廳打開電視,沒想到連電視也打不開了。去開音響,結果原本聽CD竟然跳針。我又去開電腦,一開到文字檔又當了。我甚至把電腦轉為麥金塔系統啟動,結果桌面上的功能全部停擺。
看來真的有點問題了……我大概知道了。早在十多年前寫<台灣變色龍>的劇本時就曾經發生過類似的經驗,那時電腦螢幕整個消失、而像我這麼健康的人,竟然會累到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我洗個澡、點了香、默唸大悲咒,迴向給陳景鋒。雖然我沒有見過他,只因這寫作的因緣,他來了,在這與好朋友相見的農曆七月,與我接觸。此時的師父正在台北供僧,我會記得告訴他的。
「願你平安!」
唸完經,迴向後,電腦電視音響一切恢復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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