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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29 11:35:59| 人氣4,49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庾信《枯樹賦》~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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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陽新野(今屬河南)人。他自幼隨父親庾肩吾出入于蕭綱的宮廷,後來又與徐陵一起任蕭綱的東宮學士,成為宮體文學的代表作家;他們的文學風格,也被稱為徐庾體。侯景叛亂時,庾信逃往江陵,輔佐梁元帝。後奉命出使西魏,在此期間,梁為西魏所滅。

北朝君臣一向傾慕南方文學,庾信又久負盛名,因而他既是被強迫,又是很受器重地留在了北方,官至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北周代魏後,更遷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侯。時陳朝與北周通好,流寓人士,並許歸還故國,唯有庾信與王褒不得回南方。

所以,庾信一方面身居顯貴,被尊為文壇宗師,受皇帝禮遇,與諸王結布衣之交,一方面又深切思念故國鄉土,為自己身仕敵國而羞愧,因不得自由而怨憤。如此至老,死于隋文帝開皇元年。有《庾子山集》。

《枯樹賦》是庾信後期詩賦的名篇之一。庾信前期仕梁,西魏破梁時,正出使西魏,後被強留下來;曆仕西魏和北周。由於他曾親經侯景之亂和西魏破梁、國破家亡的巨變,親見黎民百姓在戰火中顛沛流離、哀哀無告的慘像,所以他後期的作品,一變仕梁時期詩賦輕豔奇巧的風格,而多抒發亡國之痛、鄉關之思、羈旅之恨和人事維艱、人生多難的情懷,勁健蒼涼,憂深憤激。

唐代詩人杜甫在《戲為六絕句》中說:庾信文章老更成,淩雲健筆意縱橫,又說他暮年詩賦動江關,正是對他後期作品所作的高度評價。

庾信眼界寬廣、思路開闊,把宮廷、山野、水邊、山上的樹,名貴的、普通的樹都寫到了,又把和樹有關的典故、以樹命名的地方,也都寫了出來。

庾信善用形象、誇張的語言,鮮明的對比,成功地描寫出了各種樹木原有的勃勃生機與繁茂雄奇的姿態,以及樹木受到的種種摧殘和因為摧殘而搖落變衰的慘狀,使人讀後很自然地對樹木所受到的摧殘產生不平,感到惋惜。

庾信借《續晉陽秋》和《世說新語》所記兩則晉人殷仲文、桓溫對樹興歎故事,演繹敷衍,借闡說樹的榮枯,抒寫自己的鄉關之思。

唐張鷟《朝野僉載》記載了這樣一則軼事:庾信從南朝初至北方,文士多輕之。信將《枯樹賦》以示之,於後無敢言者。其實庾信入北以前,他的文名已經震動大江南北,不可能出現文中所說的被輕視的情況。所以這個故事我們只能當小說家言來看。但這也反映出北朝至隋唐的文士視《枯樹賦》為庾信代表作的看法。

而《枯樹賦》在寫樹之榮枯時,奢麗宏衍,恣肆誇炫,且極力征事用典,以顯文思富贍,也使此賦在情感充沛、氣骨清健的風格中,帶有齊梁文學的華麗面貌,是庾信文風集南北大成的體現。這篇賦寫作時期不能確定,或根據上引《朝野僉載》,以為成於庾信羈滯北方的初期。但從本文看,其情調之沉痛與絕望情緒,更接近其晚年頹唐的心態。

 

                                     《枯樹賦》

 

殷仲文風流儒雅,海內知名。世異時移,出為東陽太守,常忽忽不樂,顧庭槐而歎曰:此樹婆娑,生意盡矣。

 

至如白鹿貞松,青牛文梓;根抵盤魄,山崖表裏。桂何事而銷亡,桐何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開花建始之殿,落實睢陽之園。聲含嶰谷,曲抱《雲門》;將雛集鳳,比翼巢鴛。臨風亭而唳鶴,對月峽而吟猿。乃有拳曲擁腫,盤坳反覆;熊彪顧盼,魚龍起伏;節豎山連,文橫水蹙。匠石驚視,公輸眩目。雕鐫始就,剞劂仍加;平鱗鏟甲,落角摧牙;重重碎錦,片片真花;紛披草樹,散亂煙霞。

 

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遷,森梢百頃,搓枿千年。秦則大夫受職,漢則將軍坐焉。莫不苔埋菌壓,鳥剝蟲穿;或低垂於霜露,或撼頓於風煙。東海有白木之廟,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陸以楊葉為關,南陵以梅根作冶。小山則叢桂留人,扶風則長松系馬。豈獨城臨細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

 

若乃山河阻絕,飄零離別;拔本垂淚,傷根瀝血。火入空心,膏流斷節。橫洞口而敧臥,頓山腰而半折,文斜者百圍冰碎,理正者幹尋瓦裂。載癭銜瘤,藏穿抱穴,木魅睒睗,山精妖孽。

 

況複風雲不感,羈旅無歸;未能采葛,還成食薇;沉淪窮巷,蕪沒荊扉,既傷搖落,彌嗟變衰。《淮南子》云木葉落,長年悲,斯之謂矣。乃歌曰:

 

建章三月火,黃河萬里槎;若非金谷滿園樹,即是河陽一縣花。

 

桓大司馬聞而歎曰:

 

                          昔年種柳,依依漢南。

                          今看搖落,悽愴江潭。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今譯】

 

殷仲文氣度風流,學識淵博,名聲傳遍海內。因為世道變異,時代更替,他不得不離開京城改作東陽太守。因此常精神恍惚憂愁不樂,望著院子裏的槐樹歎息說:這棵樹曾婆娑多姿,現在卻沒有一點生機了!

 

至於白鹿塞耐寒的松樹,藏有樹精青牛的文梓,根系龐大,遍佈山崖內外。桂樹為什麼而枯死?梧桐又為什麼半生半死?過去從河東、河南、河內這些地方移植,從廣大遙遠的田地遷徙。雖然花開在建始殿前,在睢陽園中結果。樹聲中含有嶰穀竹聲的情韻,聲調合于黃帝雲門樂曲的律呂之音。帶領幼雛的鳳凰曾來聚集,比翼雙飛的鴛鴦常來巢居。內心深處像陸機那樣,渴望在故鄉臨風的亭上一聽鶴鳴,現在卻只能飄落異地對著明月峽聽泛起的波紋。靈巧的木匠驚奇地觀看,有名的魯班也驚訝得目瞪口呆。粗坯猿聲長嘯。

 

有的樹枝捲曲如拳,根部磊塊隆起肥大,曲裏拐彎,形狀有的像熊虎回頭顧盼,有的像魚龍起伏遊戲,隆起的樹節像群山相連,木紋橫看像水池裏雕刻剛就緒,再用曲刀、圓鑿精雕細刻:削出魚、龍密鱗,鏟出龜、鱉硬甲,刮出麒麟尖角,挫出虎、豹利牙;層層像彩紋密佈的織絲,片片有如真實的花朵。而被砍削的樹林,卻草木紛披,籠罩在煙靄雲霞中,狼籍散亂。

 

至於松梓、古度、平仲、君遷這些樹木,也曾茂盛勁健,覆蓋百畝,斜砍後繼續發芽抽枝,千年不死。秦時有泰山松被封五大夫職銜,漢代有將軍獨坐大樹之下。它們現在也無不埋沒於青苔,覆蓋上寄生菌類,無不被飛鳥剝啄蛀蟲蠹穿;有的在霜露中枝葉低垂,有的在風雨中搖撼顛躓。東方大海邊有白松廟,西方河源處有枯桑社,北方有用楊葉命名的城關,南方有用梅根稱呼的冶煉場。淮南小山曾有詠桂的辭賦留于後人,晉代劉琨寫下系馬長松的佳句。又何止是見於記載的細柳營、桃林塞呢?

 

至於山河險阻,道路隔絕,飄零異地,離別故鄉。樹被拔出根莖淚水垂落,損傷本根就滴瀝鮮血。火燒入朽樹的空處,樹脂流淌,枝節斷裂。橫亙在山洞口的斜臥軀幹,偃仰在山腰上的軀幹中段折曲。紋理斜曲幹粗百圍者也如堅冰破碎,紋理正直高達千尋的也如屋瓦破裂。背負樹癭如長著贅瘤,被蛀穿的樹心成了鳥的巢穴。樹怪木精睒眼灼灼,山鬼妖孽暗中出沒。

 

況且我遭遇國家衰亡,羈居異邦不歸。不能吟詠思人深切的采葛詩篇,又怎能如伯夷、叔齊的食薇不辱?沉淪在窮街陋巷之中,埋沒在荊木院門之內,既傷心樹木凋零,更歎息人生易老。《淮南子》說:樹葉飄落,老人生悲。就是說這個意思呀!

 

於是有歌辭說:建章宮三月大火之後,殘骸如筏在黃河上漂流萬里。那些灰燼,不是金谷園的樹木,就是河陽縣的花果。

 

大司馬桓溫聽後感歎道:過去在漢水之南種下的柳樹,曾經枝條飄拂依依相惜;今天卻看到它枝葉搖落凋零,江邊一片淒清傷神的景象。樹尚且如此,又何況人呢?

 

                      

 

                                       庾信

《枯樹賦》借東晉名士殷仲文起興,有兩重用意。首先,殷仲文的身世經歷與庾信有相似之處,所以雖是歷史人物,卻是以作者代言人的身份出場。其次,殷仲文對枯樹的慨歎,沈痛而雋永,是早已載入《世說新語》的佳話。以此發端,既顯得自然平易,又為全篇奠定了悲涼的抒情基調。

 

接下來的至如一段,吃緊之處在于桂何事而銷亡,桐何為而半死?這一疑問。這裏既有同類的反襯,更有今昔的對比,而關鍵在於後者。通過北方貞松、文梓的郁勃生機,自然引發出對桂樹、梧桐的蕭瑟枯萎的惋惜和疑問。當桂樹、梧桐從原產地移植到帝王之鄉,皇宮苑囿時,可謂備極尊寵:開花建始之殿,落實睢陽之園,它們發出的聲音如上古樂曲,引來鳳凰鴛鴦等象徵吉祥的禽鳥。儘管備極榮華,在它們的意識中,始終不能忘卻故鄉,風朝月夕,不免悲吟。心靈的折磨,使嘉樹失去了生機。

 

後皇嘉樹如此,惡木又當如何?

 

《莊子》曾兩次以惡木為寓言,宣明其無用無為的哲學。據說那些長在路邊的樹,就是因為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惠施攻擊莊子也是比之以大木: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樹捲曲而不中規矩。立之途,匠者不顧。

 

莊子的哲學這裏姑且拋開不論,庾信筆下,連這樣無用的樹木也不能自我保全,難逃被鏟削劈斫的命運。它們不能為建築材料,卻被他人當作賞心悅目的玩物。為了這個目的,它們被剝去樹皮,削去旁枝,木屑飛濺,宛如生命的剝落,雖然有了碎錦真花的面目,卻不復從前的生機。低賤的惡木也有生命,而人類的砍削又何異於屠殺!砍伐過後,只留下一地狼藉。草樹散亂,煙霞無色。

 

在洞悉了嘉樹與惡木都必然朽落的命運之後,庾信將眼光投向更遼遠廣闊之處,去書寫樹木的歷史與空間。樹木蔭蔽著人類,所以人類的歷史也留下了樹的印痕。森梢百頃,槎枿千年,不知有多少故事:在人事上,秦始皇曾封樹為大夫,後漢馮異有大樹將軍之號:傳說中,有白木之廟,枯桑之社;地理圖示出了楊葉、梅根的字樣;文學領域更有淮南小山叢桂留人的深情、兩晉之交劉琨長松系馬的豪邁,又豈止是由於戰爭而著稱的細柳營、桃林塞這幾個名詞呢?但年代既遠,它們也都掩埋在歷史的角落,或低垂於霜露,或撼頓於風煙,冷落淒清,生意蕭索。

 

但世間萬般悲苦,莫過於生離和死別;死別則死者長已矣,生離卻是漫延剝蝕,一生無法痊癒的傷口。所以山河阻絕一段,血淚縱橫,火殛膏流,殘毀碎裂,妖孽舞蹈,是庾信筆下最驚心動魄的景象。意象詭怪可怖,寫法富於象徵性,而一韻到底的文字,也分外予人以激烈卻又無比壓抑的感受。

 

況複一段,由象徵回到自身,代言變為自言。激烈之後漸歸於平靜,但平靜並非淡泊,而是對命運的承受,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忍受。風雲不感以下六句,對個人經歷做了簡短的概括後,以既傷搖落,彌嗟變衰八字總結了自己的心境,可以看作是全賦的提要。末尾的兩闋短歌,雋永深長,至情至痛,再三誦之,低徊不已。

 

全篇的文眼,即陸機所說的一篇之警策,是生意盡矣四字。人至暮年,死亡的陰影無時不在,而早年國破身辱,生活流離的經歷,更會加劇心靈的折磨,無材補天而只能淪為玩物的惡木,正是庾信的自我寫照。所以賦中流露出悲傷到絕望的的情調,不是偶然的。我們可以說這種情調是不理智甚至偏執的,但若設身處地,就能理解,並進而同情、欣賞這種無理而有情的文字境界。傳說,天鵝臨終時發出的鳴聲最美也最淒厲,《枯樹賦》就是庾信的天鵝之歌。

 

庾信早期的賦,現存有《春賦》、《對燭賦》、《蕩子賦》等七篇,有些已殘缺。這些賦均屬宮體文學範疇,內容不外是女子的美貌或相思別離,篇幅短小,語言華豔,注重音節之美。其中《春賦》最具體表性。此篇寫春光之美及婦女游春景象,色澤極為豔麗。賦的開頭和結尾多用七言詩句,有較強的音樂效果。如結尾一段:

 

                      三日曲水向河津,日晚河邊多解神。

                      樹下流杯客,沙頭渡水人。

                      鏤薄窄衫袖,穿珠帖領巾。

                      百丈山頭日欲斜,三晡未醉莫還家。

                      池中水影懸勝鏡,屋裏衣香不如花。

 

《舞媚娘》一樣,也是歌詠對人生中短暫的歡樂時光的留戀。這種詩賦結合乃至詩賦難分的傾向也為後人所繼承,如初唐王勃、駱賓王及稍後的劉希夷等都有類似的作品。總的說來,庾信早年的詩賦,在語言技巧上已有相當的成就,但反映的生活面過於狹窄,缺乏壯闊的激情。


庾信後期的創作,雖謂“老成”,但早年那一種風格,並沒有拋棄。他同北朝顯貴唱和的詩,依然是雍容華貴,且多豔情成分。另有《題畫屏風》二十五首,也以精巧見長。題畫詩在此之前極為少見,故這一組詩在題材的開拓上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詩的特點,是善於運用山水詩的手法,把畫面的內容同想像結合,既不脫離畫面,又富於自然的生趣。這啟發了後代常在畫上配詩以擴充欣賞內涵的風氣。。

 

不過,在庾信後期創作中,最受重視的,是與前一種風格很不相同的自抒胸懷與懷念故國之作庾信的性格,既非果敢決毅,又不善於自我解脫,亡國之哀、羈旅之愁、道德上的自責,時刻糾繞於心,卻又不能找到任何出路,往往只是在無可慰解中強自慰解,結果卻是愈陷愈深。所謂“情糾紛而繁會,意雜集以無端”(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使得詩中的情緒顯得沉重無比。《擬詠懷》二十七首,就是這一類詩的代表。

 

                       俎豆非所習,帷幄複無謀。

                       不言班定遠,應為萬里侯。

                       燕客思遼水,秦人望隴頭。

                       倡家遭強聘,質子值仍留。

                       自憐才智盡,空傷年鬢秋。

                                                           《擬詠懷》之三

 

庾信後期的賦,也有很大變化。最著名的作品,是《哀江南賦》。賦前有序,是一篇能獨立城章的駢文,交代作賦的緣由,概括全篇大意,語言精麗,意緒蒼涼,本身就是一篇傑作。庾信只是一位有才華的文學家,卻被命運放在了錯誤的位置上,並且必須承擔這種“錯位”帶來的痛苦。這就是此詩的內涵。

 

    

台長: 幻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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