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進退無路。
耕司目前的寫照。
棄械投降?
他沒想過乖乖束手就擒。
右手,仍然硬氣的緊握著槍;雙眼,不撓的盯視前方。
壓抑內心惶恐、以及認為遭到設計的怒火,耕司相信自己能夠找到脫困方式,他不甘心就敗在這。
被警方逮捕的下場,就是斷氣而亡,耕司很明白這點。
而自己一隻剩下六發子彈的手槍,是對付不了眼前這批精銳部隊,光在走廊上,就有七名要應付,更遑論樓下還藏有多少援兵
「顏耕司,我再說一次,放下你手中的武器!」警方為隊長的人物做出最後警告。
對方應該是想生擒自己,必然認為,若糊塗殺了所謂的刑人站長,刑人仍是無解,將自己活捉回去,才能探得關於刑人的秘密。
「好,不要開槍,我願意協助你們。」耕司故作從容開口。
耕司彎腰,假意要將槍放下,實則躍步抽身而退,撲身凌空之際,一把抱住呆站在旁的小昏,兩人用魚躍的方式滾進房間。
身後。
員警們稍稍遲疑,不知是誰率先扣下板機,隨後七把槍像受到傳染般接連發射子彈,槍枝駁火聲撼動大樓,槍管擦出的火星霎時照亮長廊。
身體觸地的瞬間,耕司用他最快的速度起身,關住房門,喊道:「鼎為,快來幫忙頂住!」
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鼎為,依然乖乖上前協助耕司推移一旁書櫃,暫時頂住入口。
耕司檢查一下手腳,身上沒有受傷,小昏也是。真是好險……但是,接下來該怎麼脫困才是問題。
小昏和鼎為聯手將屋內所有能移動的東西都堆在門邊,耕司環顧四周,沒有窗戶與出口,現在簡直是被人關在甕中的鱉。等著作成藥酒的鱉。
「這是怎麼回事!」鼎為用身體壓住櫃子,背後感覺得到外頭的人正在使勁破壞房門。
「我也不知道……就突然一堆警察闖入要逮捕耕司。」小昏也慌了手腳。
「小吉,你不是說沒問題的嗎?」鼎為轉頭對小吉說。
「……」
「說話呀!」耕司倒想聽聽小吉的解釋。
「……這根本不在我的預料中。」小吉開口。
耕司走向小吉,用槍對準小吉:「是誰告訴我沒問題的?」
門外,傳來員警的嘈雜斯吼聲。
「我要殺了你!」
「畜牲,滾出來。」
「不要管了,開槍掃射吧。」
「殺了他。」
「兇手!」
「把我的家人還來!」
叫罵不斷,這段時日累積出來的壓力爆發,這批警察就像失去控制的機器,瘋狂對著屋內掃射,子彈衝破木門、障礙物,貫穿入內。
「注意。」耕司警告。
「啊!這次死定啦。」鼎為抱頭慘叫。
「難道沒有其他出口嗎……」小昏問。
「我有辦法了!哈哈哈。」鼎為似乎想到什麼,雙手摸向褲襠,像在找什麼東西一樣,最後,他從內褲裡掏出兩顆足以逆轉情勢的武器。
手榴彈。
鼎為自秘密基地找出的強力軍火。
「一顆賞警察,一顆炸開牆壁逃出去,怎樣?」鼎為一手拿著一顆手榴彈,自信滿滿的說。
「等等,我有其他脫身的方法。」小吉說。
耕司將食指按上板機,有種想打爆小吉的衝動。
「房間角落的地板,有緊急逃生口,我們從那逃走。」
小昏聞言,跑向屋內一角,撥開散於地面的紙張,果然有個鐵製拉環。
「媽的快頂不住啦……」鼎為看見門已經被撞出一點縫隙,而且被打成千瘡百孔,很快地,外面的人就要殺入。
耕司見情勢危急,容不得他猶豫,將槍插回腰際,兩手握住拉環,和小昏同心協力的開出一條生路。
地道。
時常出現於懸疑劇場的東西,也是目前唯一的逃生口。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就像個平凡地下道入口,有鐵梯供人爬行用。
「走吧!」耕司手一揮,示意往下移動。就算這條密道通往陷阱,也勝過被呈現瘋狂狀態的警察當場擊斃。
「等等,要帶小吉走。」小昏打算抱著小吉一起逃命。
一發子彈擊中筆記型電腦,螢幕炸開。
「不用了。」耕司放下槍。
「你幹什麼!?」
「小吉!」
鼎為和小昏同聲驚呼。
「別囉唆,他真是程式的話根本打不死,快逃。」
不知此舉是否錯誤,發洩完情緒的耕司認為自己太過衝動。
耕司示意小昏先爬下去。
「鼎為跟上!」耕司道。
「我先炸飛這群王八。」鼎為拔拉開保險插環,放開安全握把。手榴彈的使用方法他先前問小吉的。
同一時分,大門也被攻破,三名武裝員警率先殺入,囤積已久的澎湃殺意到達沸點。小昏、耕司已攀下鐵梯,獨留鼎為一人。
一對三。
生死對決。
鼎為甩臂……
潛水艇式小拋球。
逼命的曲線,盡頭落在員警面前,三人原本鐵青的面容上稍露驚訝,隨後扣下板機開火,子彈飛向鼎為。
球落地。
三名員警,只能眼巴巴看著鼎為跳入地道逃生,離去時,右手還比了個「YA」。
六支眼同時望向地板。
吶喊、悲鳴,與爆炸聲混在一起。
攀在鐵梯上,約爬了三分之二長度的耕司,受爆炸後產生的震動,一時不留意鬆手,與在下方的小昏一同自摔落地面。
噗通兩聲,接連是水嗆入鼻子的不適感。本能般站起,剛剛雖有水減少衝擊力,但耕司頭部是直接觸地,受到撞擊後仍感到頭暈目眩。他全身濕漉,張望四周,發現身處下水道中。
不知從何處鑽入的微光,在這裡不至於完全目不視物。
張望四周,原來二樓的地道通到下水道,下水道四通八達,只要找到出口,就能逃離警方的追擊。
扶起同落在水裡的小昏,耕司抹去臉上髒水,下水道濕臭的味道讓他不禁想用手掩住口鼻。
「沒事吧?」耕司撥開小昏因碰水而顯得雜亂的瀏海問道,接著幫她輕拍後背,咳出方才不小心喝到的水。
「還好。」
耕司方想到關於鼎為的安危,就察覺上方有東西正往下墜落。
鼎為就這樣從天而降,摔在耕司面前,水花濺起,又噴得耕司一臉汙水。
到齊了。
「趁現在快走!」耕司拉著小昏與鼎為,準備往出路前進。
「我……炸死幾、個,不……過外頭……應、該……還有。」鼎為說話上氣不接下氣,無法順利說出字句。
耕司輕閉雙眼,沒錯,尚有其他「聲音」存在,並且步步進逼。
「好了,別說那麼多,先離開吧。」槍與鐵梯撞擊發出的聲音逐漸接近,耕司從鼎為手中接過手電筒,領著二人在下水道中尋找出口。
小昏奔跑的速度與耕司差不多,倒是鼎為速度越放越慢。
三人來至一處分叉口,左右各有一條路。
「走哪好?」耕司考慮。
「往左。」小昏毫不猶豫回答。
「我想……我、就走……到這吧。」鼎為輕嘆一口氣。
少耕司這才注意鼎為一直刻意用左手擋住腹部,手電筒往鼎為身上照去,是血……
鮮血不斷自鼎為身體流出。
「你中彈了……?」耕司用手按住鼎為傷口,喊道:「壓緊,不要讓血流光。」
「從前,我…忘記是哪、哪部片,裡頭,主角的、夥、夥伴中槍,然後中槍那人…很瀟灑的說:『不要…管我,你們快走』我、覺得好酷。我…一直沒有夥伴,想說都不、不行,拜託、讓我…講一次好、好嗎?」鼎為拿出僅存的一顆手榴彈。
「走兩個人…還是三、三個都走、走不了…你自己…選吧。」
背後忽現數道白光,代表追兵已至。
「快走吧。」小昏拉著耕司。
無奈之下,二人拋棄鼎為,快步離去。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握著最後一枚武器,鼎為放聲大笑。
…
…
…
「不行,我還是要回去救鼎為。」耕司想了想,毅然決然止步。
「別傻了。」小昏抓住耕司肩膀,阻止他回頭。
耕司抽出銀槍。
「我會解決他們,馬上回來,在這等我。」
甫轉身,
後頸感到被針頭扎入的細微痛楚。
接著,眼前昏黑一片,意識迷濛。
…
…
…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是視死如歸的笑聲。
步伐雖亂,卻能往最後目標筆直前進。
「小心前面那個人。」
「他拿著手榴彈!」
「剛才就是他搞的鬼。射擊!」
子彈飛馳。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後,一切歸於平靜。
…
…
…
夢中。
鼎為的臉與有田的臉疊合在一塊。
這是出發前一晚的事,耕司正研究著槍,做完重量訓練的鼎為坐到他的身旁。
「為什麼你那麼拼命呀?」耕司問。
「我想回家。第一次離家那麼久,事情結束後就不用躲躲藏藏啦。」鼎為率性的用上衣擦汗。
「嗯。」
「我們算朋友嗎?」換鼎為提出問題。
「算吧。」
「大家都說我有毛病,我一向沒什麼朋友。」鼎為感嘆地說。
「其實只要你不說髒話,人就很好。」
「明白了。」鼎為微笑。
清醒。
鼻子嗅到醫院獨有的藥水味。
睜眼,眼前白茫一片。
是繃帶。
解開纏繞在眼部的繃帶,仍是無法清楚目視,畫面如同電腦特效般,渾濁不清、景物混在一塊。
「你醒了呀。」這是小昏的聲音。
「為什麼我看不清楚……」聽見小昏的說話聲,耕司稍稍安心。他現在只能看見朦朧的人影。
「不要緊張,醫生說你因為頭部受到多次重擊,短時間內會看不清楚東西,休息幾天就會改善。」
「嗯……」
「你昏睡快十二小時囉,現在是中午。」小昏道。
耕司轉頭張望,應該是窗戶的地方,透著光線。週遭有細微的說話聲,是間多人病房吧。
「我們是怎麼脫困的?」耕司想要坐起來,腰部忽然一疼。
「你不記得了嗎?我們爬出下水道後,碰到守在外圍的警察,你腰部的擦傷就是那時候被子彈弄出來的,還好只是皮肉傷呀。最後奮力殺出重圍,你攔下一台車,開著開突然昏過去,當時好危險,之後我就把你帶到附近市區的醫院了。大概就是這樣。」
「哦……」耕司對這段經歷完全沒印象。
「刑人呢?解決了嗎?」耕司再問。
「刑人搜尋程式已經放在網路上給人下載,唉,刑人並沒有解決,受騙了。」
聽到這個消息,耕司不感意外,預料之內的事。
「鼎為死了嗎?」
「沒有他的消息。」
話題到此告一段落,兩人停止交談。
窗戶是開著的,一陣強風吹過,耕司髮絲隨之擺動。
小昏伸手整理耕司被風吹亂的頭髮。
「聽說颱風要來了。」她說。
…
…
…
晚上,來巡房的醫生告訴耕司,他的視神經受到小血塊壓迫,所以暫時無法清楚視物,待血塊為人體自行吸收,就能恢復。
這只是家小醫院,要稱之為診所也行,而現在快要變成難民營。這名醫生不願拋棄懸壺濟世的理想,留在台灣為傷患免費治療、給予收容,不過人手、物資都已嚴重不足。
耕司躺在床上發呆,仔細想想,也有一段時間沒看到小昏,不知她人跑去哪。
對於小昏,他的感覺很複雜,信任與懷疑參半,或許可以說,耕司一直在逼自己信任小昏,他不願多作懷疑。
刑人破解的計畫宣告失敗,這個計畫,是引誘自己去送死的陷阱,鼎為也因此犧牲。自己會決定前往破解刑人,關鍵就在於小昏,小昏半哄半推、努力說服,再加上不放心她一個人這點,造就了這個失敗結局。
「少年仔,我們好像看過哦。」旁邊病床的人對耕司說話。
「叫我嗎?」
「是啊,這間病房你最少年。」
「不好意思,我現在看不清楚。」耕司對這人的聲音沒什麼印象。
「哦哦,都忘記你眼睛受傷。我們在警局見過一次面,你的女朋友很漂亮,所以我印象很深。」
「白目雄?」這個名字從耕司腦海閃過。
「哇哇!你記得嘛。你的女朋友剛才匆忙跑掉,知道嗎?」白目雄道。
「她去哪?」
「她要我用電腦幫忙檢查你會不會變成刑人,就是刑人網站放的那個程式啦。」
「然後?」
「你十五個小時後,會變成刑人。你女朋友看到之後,就打算先去收拾掉你的目標。她要我別說,但是我實在嘴癢忍不住!一個好好的女孩子跑去殺人,太恐怖啦。」白目雄用惋惜的語氣說道。
自己又要變成刑人!?
的確,在這種眼睛看不清楚的狀態下變成刑人很不妙,提前解決目標才是保命的作法,小昏為了讓自己活命,甘願涉險嗎……
不行,這樣小昏會有生命危險。
「那、你知道她跑去哪裡嗎?」耕司追問。
「欸……搜尋出目標後,將游標點在你的目標名字上,就能看見目標目前所在位置,記得……就在附近不遠的大樓。」
「說詳細點!我現在趕過去。」就在附近的話,說不定來得及阻止小昏。
「眼睛看不見還有如此勇氣,該說你勇敢還是說你白目呢?我最喜歡白目的人。」白目雄告訴耕司到大樓的路線圖,並塞給耕司一把左輪手槍。
「我腿斷了,沒辦法陪你去,你的槍被你女朋友帶走了,這把槍就當作是我的心意,祝你順利。哈哈哈」白目雄白目的笑起來。
耕司自病床上起身。
「幫我轉告醫生,這張床留給其他需要的人。」耕司說。
扯下繃帶,憑著不可靠的雙眼,他步出病房。
明知道要快,身體卻一點也快不起來,連找到路走出這家醫院都是問題。如瞎子摸象,耕司扶著牆壁,行走於走廊上。
「你要去哪?」是名女性說話聲,看起來……身穿白衣,應該是位護士。
「麻煩帶我到醫院大門口。」
「你是病人吧?外面狂風暴雨,請你好好待在房間休息。」護士好心勸道。
「我有很要緊的事,拜託你。」
「不行!回房間。」面對這位想出去吹風淋雨的病人,護士動了肝火,用手拉住耕司。
「得罪了。」耕司用槍抵住護士。
…
…
…
「為什麼你要擅自竄改我的劇本?」
「就這樣讓顏耕司死去,太浪費了。」
「哦,怎麼說?」
「我有更有趣的玩法。」
「可是我玩膩了。」
「先別這麼說,你聽聽我的計畫嘛……就是……如此這般……」
「你讓他服藥了?」
「藉此看看藥的能力到什麼程度。」
「倒是有趣。不過……我警告你,以後所有行動都要經過我的同意才行。」
「遵命。」
「那群警察呢?還能拿來用嗎?」
「部分被鼎為炸死,剩下的幾個我讓他們自相殘殺,沒剩半個。」
「還真狠。」
「哈哈,等著看最後精采結局吧。」
…
…
…
雨水,在地面上匯流為一條水流,流入排水溝,最後進入下水道中。
豐富的雨量讓下水道水位上漲,除了被炸死的屍體外,還有幾具被一槍擊斃的屍體也跟著浮了起來。
醫院大門口。
「先生,你的眼睛不是看不見嗎?這樣出去真得很危險。」護士仍不放棄勸說。
目前颱風的暴風圈涵蓋台灣本島,用身體就能清楚感受這個颱風的威力,強勁風勢夾帶斗大雨水,還沒完全走出大門,臉已被打溼。
瀟瀟颯颯的街景。
驟雨翛翛、呼嘯而過的暴風、行道樹的樹葉也被吹得發出悲呼,各種聲響傳入雙耳。
天災人禍……這是滅亡的徵兆嗎?
「你快回去幫忙吧,我自有辦法。」耕司不願逼護士陪自己涉險。
他邁步走入風雨中。
強風自耕司背後吹襲,就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在推著他前進。
推著耕司……
一步一步,走向,
結局。
【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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